宜兴紫：孟晚舟事件中的“长臂管辖”与过去的“治外法权”

储贺军：孟晚舟事件中的“长臂管辖”与过去的“治外法权”

作者： 储贺军

最近孟晚舟在温哥华机场转机区被抓，引起一片哗然，其中，长臂管辖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热词。不少人把长臂管辖歌颂成法治精髓，依法治国的典范，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长臂管辖内容其实也不是太复杂，说简单了，就好像阿拉斯加大螃蟹，几条比身子大出去好几倍的粗壮有力的胳膊腿儿，伸了出去抓着谁算谁。咬文嚼字一点儿地讲，就是美国法院发现某个外国人有什么不对头的，不管TA是哪国人，在哪做的事儿，只要和美国某个法院，有一个所谓最低限度的接触点（联系），就可以对这个人行使管辖权。在实践中，对美国这样的实力派而言，只要能把这人逮着，那个接触点的门槛儿实在是不高。

说起这个长臂管辖，倒是让人想起另一个概念，就是治外法权，也叫领事裁判权。也说得简单点儿，就是美国公民在中国要是犯了事儿，无论是刑事案子还是民事纠纷，都不归中国法院管，要由美国领事馆来处理。这种严重侵犯中国主权的做法，从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到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就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被完全废掉了。现在的人们几乎都忘记了这种制度，曾经在中国存在过，消亡过。

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由于中国站队正确，德国和奥匈帝国作为战败国，他们的治外法权就一并废掉了。十月革命之后，苏联自愿放弃其承袭沙俄在中国的治外法权。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为了争取中国留在英美阵营，美国和英国也自愿放弃其在中国的治外法权。由此可见，治外法权的消失，绝非法理上的变更和进步，而都是出于政治和外交的原因，特别是国际政治的需要。

法律和政治（包括经济和外交）从来就是密不可分的，无需标榜某一法律体系就一定可以奉行绝对的法治独立精神。2000年的时候，格尔和布什在佛罗里达争得灰头鼠脸，争议提到佛罗里达州最高法院，法院判了格尔赢，但提到联邦最高法院，法院就把白宫大位判给了布什。这些法官们上的是差不多一样的法学院，依据的差不多一样的判例和法理，结果迥异，原因非常简单，佛州最高院的法官多数为民主党，联邦最高院的法官多数为共和党。大家都是知识面和培训经历差不多的人，一遇到具体事儿，态度就以党派利益划分，屁股决定脑子。这种事儿不仅发生在2000年，这之前和之后到了现在一直如此，就这点儿事儿。

把长臂管辖和治外法权放在一起谈，不是关公战秦琼，实在是这两个概念有太多的一致性。一样的单边主义，一样的不尊重对方，一样的压倒性自身优越感，一样的靠拳头硬才能实施，一样的不讲究文化融合。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哪惹得事儿哪了，长臂管辖的命运也难逃治外法权的结果，也就是必将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这背后的作用力，只能是国际政治、经济的力量平衡，各方对此的影响，肯定有用，但也要从政治、经济领域入手。

这次美加合伙抓孟晚舟，绝非执法必严那么简单，背后的政治因素很多。有些人把幕后黑手锁定在特朗普，这倒不一定。在G20，特朗普基本上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正等着顺利实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特朗普不一定需要这样画蛇添足。假设G20的结果是反的，特朗普倒是难逃遭疑。特朗普当然可能使用此事作为谈判筹码，因为他什么手段都不忌讳，但也不一定什么筹码都是他的始作俑者。在这个节点上，反而是特朗普的政治对手操纵这次行动的可能性更大。要知道，现如今特朗普在美国的日子并不好过，有一大票人凡是特朗普反对的他们就要拥护，凡是特朗普拥护的他们就要反对。

     不管是哪股政治势力主导了这次抓人，这股势力都算是足够的拼死一搏，饮鸩止渴，狗急跳墙了。抓了孟晚舟，对于华为，乃至说得再大点儿，制造2025，的遏制作用很有限，反而在全球商界金融界引起了极大的负面效应反弹，这两天股市的大跌就是最好的佐证。大家担心的主要是两样，一是中美贸易之争会不会出现反复，二是个人的旅行安全还有没有保障。做生意的，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谁也不敢给自己打包票，自己没有一点儿事儿能被人抓住。

这话可不是光说中国的孟晚舟们的，也包括TA们的北美同事。中国大陆不敢来了，香港、澳门还敢去吗？既或打算飞到首尔、东京，万一在飞机听到必须得临时备降什么地方的广播，那还不得吓出个好歹来。不是说跨国违法犯罪不能管，您可以先公开通缉，别搞得人人自危，也可以通过政府、司法机构之间的合作，实现法治的目的。像现在这样的破马张飞的鲁莽做法，就算事主足够谨慎，做足了咨询的功课，只是换个飞机，都没敢进关，还是被抓。如此杀鸡儆猴，谁都不敢再坐飞机了，火车、轮船就更别提。要是中国-北美航线的头等舱、商务舱都空了，那个世界经济也就大大地不妙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三国演义》里有一陈宫，他的事迹被通过京戏《捉放曹》广泛传播。当年批林批孔、评法批儒那阵儿，陈宫曾被列为法家人物，主要是他年轻时，救过板上钉钉的法家大师曹操。陈宫身为国家公务员，兼着现在叫行政、司法乃至地方立法的责任，冒着触犯非常严格的汉律的杀头风险，把已经捉到了的朝廷要犯曹操给放了。历史证明他放得对，曹操最后统一了北方，三国之间时常相互交战，但同时三国之间的商务往来如常。曹操将官比武，奖品是一件蜀锦，足见打归打，商业各做各的，而且是名正言顺的，不是走私的那种。谁让亚当斯密隔了1000多年以后，才明白过来“比较优势”了呢？ 

法律，从来为政治和经济服务的。被吹的神乎乎的长臂管辖，必将走治外法权的老路。

2018年12月10日

储贺军（宜兴紫），中国商务律师。1987年开始（至今）从事商务法律服务工作，期间曾在美国顶级跨国公司法务部工作十余年。对于中美社会文化有比较深刻、切身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