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岛：法国总统马克龙的至暗时刻

法国“黄马甲”抗议活动 （法新社）

【侠客岛按】

法国最近不平静。

11月17日，因不满政府增加燃油税，大量法国民众走上巴黎街头进行抗议。他们身着黄色马甲——一种所有法国司机都会配备的交通衣，因此这场抗议又被称为“黄马甲”运动。

抗议示威活动愈演愈烈，12月1日，巴黎标志性建筑凯旋门内部摆设遭洗劫，法国国家象征玛丽安雕像遭人砸毁，抗议人士甚至在凯旋门外写上“推翻资产阶级“和“马克龙下台”的标语。许多西方舆论认为，这是自1968年“5月风暴”以来，法国最严重的社会动荡。

12月1日，凯旋门博物馆被大肆破坏

为了平息这场骚乱，法国总统马克龙决定，彻底取消此次上涨燃油税的计划。但事态并没有就此停息，据媒体报道，预计在本周六，法国还会有一场大规模骚乱，法国政府将派出8万多名警员戒备，巴黎各著名景点、店铺全部歇业。

法国这是怎么了？

今天，侠客岛专访了文汇报高级记者郑若麟，他曾驻法国超过二十年。他对此次法国“黄马甲”运动有何见解？一起来看。

郑若麟

1.侠客岛：法国最近的“黄马甲”抗议，导火索是马克龙要增加大概相当于人民币0.5元的燃油税，这个数额似乎不大，但为什么会引发如此剧烈的抗议？

郑若麟：法国会发生这次“黄马甲”运动，马克龙增加燃油税只是一个导火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5毛钱的加税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背后表现出来的，实际上是法国民众对马克龙的强烈不满。

为什么呢？

法国民众之所以会选择马克龙担任总统，就是因为长期以来，法国选民已经对国内那些左翼右翼传统政党的执政非常不满，他们普遍采取的“新自由主义”的执政方式就是为富人减税，为穷人征税。唯一可能有些例外的就是奥朗德（法国上一任总统），他那时候搞了一个富人税，针对年薪超过100万欧元的个人，征收接近75%高税率的“特别富人税”。但是，这项政策也很快就被马克龙取消了。

马克龙是一匹“黑马”，他当选时背后没有政党支持，自身也没有经验，这样的人能上台在法国政坛历史上都是没有的。也正因为如此，法国人选他就有一种“革命性”的感觉，对他的期望很高，以为他能够对现行的政策做出改变。

但现在来看，马克龙没有，不仅没有，甚至还在给富人让利、征穷人税的路上走得更远。比如劳工法改革，他减了很多社会福利，包括住房补贴等。根据法国国家统计局（INSEE）发布的调查数据显示，2008年到2016年间，法国家庭可支配收入减少了1.2%，此次燃油税上调，更触痛了这帮中下层民众的的神经。

用燃油多的是哪些群体？法国农民的生产生活对燃油依赖很高，这下子农民的成本变得更高了。你看“黄马甲”运动，最初参与的人就多为来自农村地区、城市郊区等“收支勉强平衡”的群体。

图源 21世纪经济报道

2.侠客岛：之前马克龙也搞过一些改革，但都有惊无险吧，这次马克龙加税的理由是履行《巴黎气候协定》，减碳减排、发展低碳经济，欧洲人也比较吃这一套。为什么这次不起作用了？

郑若麟：其实，法国民众对所谓的《巴黎气候协定》不是特别的买账，只是法国的一些主流媒体宣传了，让人觉得民众好像都非常支持这个。

法国人是有一些浪漫的倾向，他们中也有一些人觉得减碳减排、发展低碳经济很好的一个事，比如像法国前环境部长尼古拉•于洛，他就是这个政策的坚定支持者。但同时他也非常明白，法国在这个领域不可能走得太远，因为法国的国力已经无法支撑这样一个“奢侈”的做法。

本来，这个各个国家为了应对气候变化的协议，一开始就是为了遏制像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的发展，让他们交纳更多的“碳税”。然而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中国这两年在发展太阳能和风能这类清洁能源上技术突飞猛进，结果反而变成了这个协议的获利者。相反，法国在这上面实际上是自己给自己捆住了手脚。

而且刚才也说了，马克龙上台之初是被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的，但是这将近两年过去了，一些实质性的改变并没有出来，经济也没啥明显好转。再直白一点就是，大家口袋的钱没有增加。在这种收入都没增加的情况下，你还想拿环保这样的说辞砍福利，这肯定会引起舆论的反弹了。

所以，民众真正不满的，不是多增加了五毛钱的燃油税，而是法国长期以来的经济低迷。

3.侠客岛：昨天（6日），马克龙取消了明年上调燃油税的计划，试图以此平息法国动荡；再前一天，他刚宣布暂停上调燃油税6个月。这种“改革—抗议—妥协”对马克龙有何影响？

郑若麟：马克龙现在妥协已经太晚了。所谓太晚，这次燃油税只是骆驼身上的一根稻草，只是一个借口，你把这根稻草拿掉以后，骆驼就恢复如初了吗？不可能的。这次是燃油税，下次就会是别的原因，民众试图推倒这个骆驼的意愿依然存在。这不是几毛钱的事了。

如果这个运动明天（8日）继续的话，到时候更多的人上街示威，那就说明他们依旧不满意，他们的目标已经变了，他们想要改变现在的政策，他们想要马龙下台。

4.侠客岛：您说的的没错，据媒体报道，由于“黄背心”抗议活动持续，法国将在明天出动8万多名警员戒备，巴黎著名景点、店铺全部歇业。您觉得接下来的法国的政局将会怎么发展？

郑若麟：法国总理不是宣布了，周六不仅会有89000名警员在全国各地戒备，单巴黎就有8000名警员待命，而且还会在首都出动10多辆装甲车，这也是自2005年以来的首次，以应对可能的暴力冲突。

所以我个人估计，抗议活动会继续，但由于警方的高度戒备，再发生打砸抢的几率不高，第四波抗议很可能将是一场和平抗议。

但是，根据黄马甲运动的参与者披露，有人在故意挑衅，有些挑衅甚至直接来自警方。俄罗斯电视台RT法国台就报道，有人故意扮作黄马甲运动成员来挑衅、打砸，而法国电视台也报道，有部分警方人员过度采用武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双方都有少数人希望激化矛盾、并把责任推给对方......如果出现这一幕，和平抗议演变成“起义”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

至于法国政局，他们一直是“你反对的我一定支持”，反之亦然。除了马克龙自己的党，其他所有政党，从梅郎雄领导的极左翼“不屈服”党、到勒庞统领到极右翼国民阵线，都一致支持“黄马甲”运动，对突然陷入“黄马甲”运动的马克龙有一种幸灾乐祸，甚至趁火打劫的态度。

但黄马甲运动却不是这些政党组织动员起来的，而是由一群政治底色不同、政治诉求各异的人群组成的松散群体。这是这次黄马甲运动最令人难以捉摸之处！黄马甲运动有没有真正的幕后策动者？这是留给历史的一个硕大的问号。

同时，这也带来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个人员构成复杂的运动队伍，如果有一天想要结束目前的状况，又有谁能振臂一呼，将这场运动停止下来呢？

5.侠客岛：这次动乱被称为马克龙上任18个月以来面临的最大的政治危机，如何评价马克龙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执政？

郑若麟：马克龙的执政前景我觉得非常黯淡。为什么这么说？

马克龙上台后，虽然得到了多方面的支持，但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却始终拿不出一套立竿见影的改革方案。你看像美国的总统特朗普，他就非常明确，他就是和前任对着干，和之前所有的做法反其道而行之。马克龙呢，他基本上也是这么个思路，但是又找不出有效的替代方案。

你看这次燃油税，加完税你好歹也有个替代方案啊？没有。所以这一年多来搞来搞去半天，马克龙还被人认为是在继承过去的一些做法。

但是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他本来就没有其他政党广泛的支持群体，如果还不时常发布一些改革的东西出来，让民众对他保持新鲜感和期待感，那就更有些“孤掌难鸣”的味道了。

但是，就怕后来民众发现你执政能力又不行，一系列改革又过于急迫缺少考虑，那法国人就要想了啊，我选你出来就是让你来改变的，既然你不能改变，那你就离开。这恐怕是马克龙最糟糕的结果了。

采写/百里云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