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雨潇：一篇讲中美对比的论文，究竟刺痛了谁？

一篇讲中美对比的论文，究竟刺痛了谁？

就在最近中国全力以赴应对美国贸易战的关键时刻，舆论界兴起了一股「自省」风。一些专家和名流纷纷站出来指责近年来中国在外交方面「锋芒毕露」、部分学者对国力「夸大吹嘘」，引起了美方的担忧警觉，并最终导致其「不得不」对中国发动贸易战[1]。

这一观点也得到了台湾「行政院长」台独分子赖清德的支持。他在几天前的专访中指出，中国「改变邓小平的韬光养晦政策」「引起区域紧张」「企图跟美国在国际上竞争领导地位」，所以爆发了中美贸易大战[2]。

与此同时，一位清华大学的教授突然成了众矢之的。上周一篇题为《三个「厉害了」的专家将中美关系带进了沟里》[3]的文章在网上广泛流传，作者声称胡鞍钢等三位学者对中国道路的自信和国际形势的判断是「误国误民」。打响了围攻胡鞍钢的第一枪。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网络上陆续出现了其他几篇文章旗帜鲜明、目标明确地攻击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院长胡鞍钢教授「中国综合国力超过美国」的观点。随后《新京报》等一部分主流媒体也迅速配合跟进[4][5][6]。

最终，一位自称「清华校友」的外国人和其他几位「清华人」联署发表了一封「公开信」呼吁清华大学开除胡鞍钢教授，理由是胡鞍钢的观点「上误国家决策，下惑黎民百姓，远引他国戒心，近发邻居恐惧」[7]，引起一片哗然。

中国国力真的已经「全面超越」美国了吗？

我们首先回到问题本身，胡鞍钢的「全面超越论」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了一探究竟，我特地去找来了胡教授等人在《经济导刊》2017年3月号上发表的《大国兴衰与中国机遇：国家综合国力评估》论文原文[8]。

首先需要澄清的是，胡鞍钢教授并没有声称「中国已经全面超越美国」。他在文章中指出，中国的「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和「综合国力」已经超越美国，「国防实力」「国际影响力」「文化软实力」目前尚在追赶美国，中国在未来将全面超过美国。

为了评估「综合国力」，他选取的指标是「经济资源」「科技资源」「人力资源」「军事资源」等「九大资源」。

我们就简单谈谈「经济」和「科技」这两大部分。胡教授论文中的「经济资源」主要参考的数据是各国国内生产总值（购买力平价，）——中国刚刚超越美国；「科技资源」的量化是通过国际科学论文发表量、本国居民发明专利申请量、研究与试验经费支出总额这三个指标——中国分别是美国的1.96倍、1.80倍和1.40倍。

用购买力平价国内生产总值（PPP-adjustedGDP）来衡量国家经济实力的做法十分普遍，符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等国际公认权威机构的常规做法。用这一数据论证中国经济实力超过美国合乎情理。更何况美国的GDP本身还有很多「水分」——比如按照中国的计算标准，房租不算入GPD，而美国的房租是算在GDP里的。更神奇的是，美国自住房也算「房租」、贡献了将近一成的GPD，即所谓的「虚拟房租」（imputation for the services of owner occupied housing[9]）。

相比美国的各种「虚拟」指数，中国更擅长在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领域耕耘。我们的基建实力世界有目共睹。这几年来中国的混凝土用量、水泥消耗量、港铁消耗量和城镇竣工房屋面积等都是美国的几十倍，新建铁路、公路和桥梁更是远远甩开美国，这些当然是经济实力的直观体现[10]。

美国在1901-2000一百年里的水泥消耗量是45亿吨，中国在2011-2013三年内水泥消耗量是66亿吨——比尔盖茨个人博客《关于中国和水泥的震惊事实》[11]

关于科技实力，我认为胡教授等人的指标选取是有待商榷的。就以其中「本国居民发明专利申请量」这个指标为例，把该国国民申请的所有专利全都加起来算总量并以此衡量科技实力，远远不如去直接比较具有重要经济价值，处于特定技术领域中关键位置、对技术创新具有突出贡献、对其他专利或者技术具有重大影响的核心专利的数量[12]。

虽然中国近些年来在数字通信、电子通信行业飞速发展、专利数量占优，但是在电气工程、化学工程、机械工程和医疗技术等领域的专利数量尚落后于美国。总的来说，中国核心专利数量不足美国核心专利数量的10%，中国专利的平均被引用次数也明显小于美国[13]，最近发生的中兴事件就暴露出我们核心技术方面的短板。对此我们当然不宜刚愎自用、盲目乐观，而是应正视差距、深刻反思。

胡教授的论文在指标选取方面存在改善的空间，但并不存在一些反对者声称的数据造假问题。社科领域本不存在绝对客观的真理，研究中难免会牵涉到一些难以验证、较为主观的人为预设，所以才需要学者们在一起通过理性地学术探讨逐步完善这些预设。不赞成胡鞍钢的看法，认为中国没有超过美国的学者完全可以对其论文进行有理有据地反驳，另外建立一套更合理、更公正的标准来衡量中美两国的国力，论证自己的观点。

学术观点之争还是舆论战？

最近出现的一系列针对胡鞍钢的口诛笔伐显然已经超出了学术探讨的范畴，他们对胡鞍钢的「研究动机」、英语口音、个人历史甚至父母家世等方面进行了全面、细致的大字报式的批斗，还有人直接给他扣上「误国学蠹」「当代赵高」等帽子，想尽了一切办法要把他彻底「批倒批臭」。

舆论界针对某一个人攻击范围如此之广，攻势如此密集，实属罕见。可以说眼下对胡鞍钢的围剿已经发展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舆论战。在美中贸易战正处于僵持阶段的关键时刻，这场舆论战尤其应该引起我们高度重视。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教授、全国人大代表程恩富认为，「胡的论著，这只是一次较明显的失误，应该提出学术批评，但某些西化派抓住此事大造舆论，是不正常的。西化派发表不少错误论著和言论，不是照样当教授和学术单位负责人，不是更应受到批评和自我反省吗？」[14]

程教授这段话说的很有道理，几天前那位肆意歪曲对越反击战历史、把中国过去几十年的发展归功于「投靠美国」、宣称只要中国在贸易战不服软30岁以下年轻人「这辈子就可以洗洗睡了」的高善文现在还是稳稳当当地做他的安信「首席经济学家」，没听到有谁说要把他从工作岗位上开除。

坚定捍卫自由主义的北大经济学家张维迎，为了论证西方的优越，在毕业典礼的庄严场合、面对着台下数千学子把世界公认由宋朝人毕昇于1040年左右发明的「活字印刷术」硬生生给说成是「古腾堡在1450年的原创」，把中国农民辛辛苦苦用世界7%可耕地养活世界20%人口的壮举归功于「美国公司生产的氮肥」。如此满嘴胡言乱语的「经济学家」照样在北大当教授，没听到有谁说要把他从工作岗位上开除。

还有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政治学研究所所长丛日云教授，坚持「美国宪法是当时世界上最具政治智慧的宪法，它是从古典希腊城邦时代直到18世纪西方政治智慧的结晶。我们这个民族要具有那种政治智慧，还不知需要多少年」以及「只有西方文明才有可能发展成现代文明，其它文明都不可能」等等崇洋媚外的「学术观点」。这种贯穿西方中心主义的「政治学者」也还是照样在政法大学任职，没听到有谁说要把他从工作岗位上开除。

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贸易战究竟是谁引起的？

投降派的「清华校友」和高善文们认为胡鞍钢等「自信派」误国误民，刺激了美国遏制中国、发动贸易战。这些人认为美国会因为某一个清华大学教授的学术观点而改变外交战略，实在是异想天开。连你们都知道胡鞍钢是胡说八道，难道美国人就会信吗？

事实上，美国会决定遏制中国发展完全是一种历史的必然。过去一旦哪个国家的国力被美国认定了是世界第二，它就一定会被修理，无论你是德国、苏联、日本还是现在的中国[15]。而近二三十年来在西方出现的「中国威胁论」不过就是十九世纪末殖民主义「黄祸论」的翻版和续篇。西方对东方只不过由当年血缘、种族和文化的歧视，变成了如今政治、经济和军事的仇视。本质上都是无法接受异质文明的崛起的表现。

「黄祸」时代西方对中国人的刻画

美国著名保守主义评论人、普利策奖得主查尔斯·克劳萨默（Charles Krauthammer）早在1995年的时候就在《时代周刊》撰文《为何我们必须围堵中国》（Why we must contain China）宣扬「中国威胁论」[16]。

特朗普的「智囊」、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主任彼得 · 纳瓦罗（Peter Navarro）在其2011年的著作《死于中国》（Death by China）中开篇就写道：中国出口到全球的产品「杀人于无形」，要么致癌、要么易燃、要么有毒、要么致命；儿童首饰都含铅、玩具都易燃；中国出口到美国的药品不是救人而是杀人；如果你「又饿又想死」，你就去吃中国进口的鱼、水果、蔬菜，里面还有各种各样被禁的抗生素、腐败的细菌、重金属或者是不合法的杀虫剂[17]。

他还声称中国「『非法』补贴出口、操纵货币，使得大量商品涌入美国市场」令美国本土公司「几乎不可能与之竞争」。这位反全球化、反华先锋认为，如果这样下去，中国的工业实力和国防实力马上就会超越美国，到时候就会成为美国的重大威胁。所以要趁现阶段全力围堵和抗衡中国，甚至不惜发动战争[18]。

不难想象，纳瓦罗的这些耸人听闻的观点和特朗普一拍即合，这本通篇阴谋论和被迫害妄想的《死于中国》改编成纪录片之后，特朗普还特地为它了一段推荐语：「一针见血！这部纪录片用事实、数据和洞见描述了我们与中国的问题。我推荐你们赶快看看。」

特朗普执意发动贸易战，除了满足围堵中国的国家宏观目标之外，也源于他多年来对「贸易」的两点肤浅认识——（一）贸易是个零和游戏，我方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把东西卖给别人；（二）如果我们需要从别人那里进口货物，那么我们就输了（即便相对优势告诉我们进口是合理的）。也就是说，特朗普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固执地认为如果美国非要从中国买什么东西，那就是被中国「占便宜」——在他眼里逆差就是丢脸的、就是会被人耻笑的[19]。

经典的特朗普式言论：「哇，中国的出口在九月上升了15%。他们简直就是在嘲笑我们！」——来自他2014年10月13日的推特，早在胡鞍钢教授的等人发表「超越论」之前。

一言以蔽之，无论中国是否继续「韬光养晦」、中国学者是否发表「超越美国论」、清华大学是否开除胡鞍钢，美国都不可能对飞速发展的中国等闲视之。

胡鞍钢刺痛了谁？

一些人借贸易战的机会宣传对美投降、要求整治胡教授等观点，其实一点不稀奇。投降派在历史上向来先拿自己人开刀。他们总是声称只要我们不去主动「刺激」，敌人就不会来犯。这种带有骗性和迷惑性观点，只会给国家带来长期腐蚀作用。

小布什政府在太平洋和南亚地区实施永久争霸原则，联合日本、韩国和台湾构建反华联盟，他们不作声；奥巴马高调宣布亚太再平衡战略，直言遏制中国发展，他们不作声；特朗普时代白宫和五角大楼发布《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以及《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明确将中国列为竞争对手，他们不做声。一个清华大学的教授讲几句「超越美国」，他们就开始义愤填膺地指责中国「远引他国戒心，近发邻居恐惧」了！

似乎中国的企业都低声下气，美国便不会封杀中兴；中国人学者都对美国感恩戴德，美国便不会遏制中国；中国国力永远屈居第二，美国便不会发动贸易战。如此便可以博得「他国」的夸奖，「邻居」的安心，30岁以下的年轻人也能继续苟活下去了 。

江小白同志的文章[20]说得很好，假如有学者写一篇《新加坡综合国力超过美国》，当然不会有人理会，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可能。现在投降派义愤填膺地「倒胡」恰恰反过来说明「中国有没有超过美国」、「中国能不能超过美国」已经是一个答案不那么确定的问题，是一个需要严肃对待的问题。他们非常担心胡鞍钢教授的观点被人们接受，这样一来，他们一贯擅长、垄断的西化和自由化生意便无人问津了。足可见胡鞍钢之所以会遭到口诛笔伐，原因不是他「刺激」了美国人，而是他刺痛了国内的投降派！

结语

速胜论断然不可取，投降主义也要不得。针对美国的霸道行为，我方的态度一贯明确——中国不想打，但也不怕打。中国有信心、有能力应对任何挑战。 

对于美国已经拉开序幕的围追堵截，邓小平有句话十分贴切，「这场风波迟早会来，迟来不如早来」。 

    戴雨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思想与文明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