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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禹洲:欧洲足球何以走上死路?

2017-02-17 12:02:06 评论: 字体大小 T T T
摘要:诞生于90年代初的博斯曼法案实际上是以新自由主义为核心的“华盛顿共识”的足球版本,解除球员转会和地域的限制是为了满足资本和人员自由流动的需求,从此,作为一项产业足球也迅速走上了去制造业化(不再重视青训球员)、寡头化(大球队垄断)、最后是去管制后无序失控的债务这条道路——我们现在知道,多特蒙德的球迷们抗议的实际上就是这种祸害足球的“足球新自由主义”。

2月4日,德甲联赛第19轮多特蒙德和莱比锡红牛的比赛前后爆发了严重的球迷骚乱。著名的多特蒙德南看台极端球迷有组织地用酒瓶、石块袭击了到访的莱比锡红牛球迷,包括妇女、儿童在内的多位球迷受伤。当然,这不过是一起平常的球迷冲突而已,而我们感兴趣的是为何多特蒙德的球迷会对这样一支德甲升班马如此仇恨?

莱比锡红牛是一支由红牛集团所控制、成立时间仅仅八年的球队,2009年红牛集团收购了一支名为马克兰斯泰特的低级别球队,定下了十年冲进德甲的目标。但是一切并没有那么顺利,因为德国法律规定,单一实体(个人或者公司)占大多数的球队不能参加联赛,而且德甲还有著名的“50+1政策”,也就是说俱乐部的内部会员至少拥有51%的投票权,商业合作伙伴或投资者的投票权最多只有49%(拜耳药厂控制的勒沃库森和大众汽车旗下的沃尔夫斯堡是例外)。

比起其它欧洲联赛,德甲并不是一个欢迎外来资本的联赛,而“狡猾”的莱比锡红牛竟凭着各种管制规则的漏洞一路升级到德甲,本赛季仗着红牛集团的雄厚财力搜刮了不少好球员,甚至一度超过德甲班霸拜仁高居德甲榜首。莱比锡红牛的这种经营模式在持守传统俱乐部精神的德国球迷中引起了普遍反感,莱比锡红牛所到之处遭遇的都是漫天的嘘声、石块,德累斯顿迪纳摩球迷甚至从看台上扔下鲜血淋淋的牛头……多特蒙德CEO瓦茨克曾经称莱比锡红牛这支球队只是“为了卖饮料”。熟悉欧洲足球的人都知道,2005年多特蒙德曾因为欠下了高达1亿8千万欧元的债务濒临破产,在大黄蜂的球迷们看来,罪魁祸首就是莱比锡红牛这种过度商业资本化的足球模式。

让·马克·博斯曼

一切都要从著名的博斯曼法案说起。

1990年,效力于比利时列日队的球员博斯曼和俱乐部的合同到期,而列日队提出的续约工资比起原来削减了60%,职业生涯平淡无奇的博斯曼打算转会到法国的敦刻尔克队。根据当时欧足联的转会规则规定,只要列日俱乐部继续支付工资,那么即使合同到期,敦刻尔克队也必须向列日支付转会费,这时候列日队狮子大开口要价100万美元,敦刻尔克队知难而退,而仍然不肯与列日队续约的博斯曼被勒令停薪、停训。

失去经济来源的博斯曼一怒之下将列日队告上了欧盟法院,将枪口对准了欧洲旧有的转会体制,理由则是其违反了欧盟成员国1957年签署的“关于欧盟各国公民有权自由选择居住地和自由择业”的《罗马公约》,同时博斯曼还要求欧洲足联放开原有的非欧盟球员限制,认为这样的限制本质上是种族歧视。

经过漫长的官司,博斯曼终于胜诉,而这也给欧洲足球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

在旧转会体制中,只要俱乐部以原有标准支付球员工资,那么该球员就必须留在球队中,球员纵使万般不愿意也只能遵从。欧足联之所以这样规定的原因也在于,这种转会制度可以有效地防止豪门球队的垄断行为,而且也大幅限制了球员的薪金空间,也正是凭借这种转会制度,荷兰阿贾克斯这样的中小球队才可以“锁住”自己培养的青训球员并借此夺得欧冠三连冠。

而依照博斯曼法案,新东家不必为合同期满的自由球员支付任何转会费或赔偿金,因此球员——实际上是代表球员的各色经纪人和掮客——就占据了谈判的主动权,俱乐部不得不竭尽全力留住队中的重要球员,因为一旦未能满足球员们的要求,那么他们就可以在合同期满之后以自由球员身份离开,球队或者选择在合同临近届满之时将球员推向转会市场出售,或者甘愿承受巨额损失。

博斯曼为了这场官司最后陷入穷困潦倒、流落街头的境地,而借着这场官司不知有多少人发了大财。他后来回忆起这场马拉松诉讼也后悔不已,这场官司的恶果已让欧洲足球病入骨髓。

1996年推行博斯曼法案的第一年,阿兰·希勒就以1500万英镑创下了转会费纪录,而到2016年夏天,曼联回签博格巴的转会费已经超过上亿英镑,二十年前英超顶级射手拉什的周薪仅为5000英镑,而现在特维斯在中国就可拿到3200万英镑的年薪。随着球员转会费和薪水的不断推高,中小俱乐部越发难以与豪门进行竞争——要知道就在博斯曼打官司的1990年,欧冠决赛是在贝尔格莱德红星和马赛之间进行。而这之后,无论是联赛还是冠军杯,冠军不过是豪门球队轮流坐庄而已,上赛季一鸣惊人的莱斯特城也不是什么平民传奇,其投入的转会费也超过了4000万英镑。

同时,因为博斯曼法案取消了欧盟球员在欧盟境内的转会限制,许多球队更愿意签下成名球星而不再重视青训,著名的“外籍军团”阿森纳就曾多次在英超比赛中排出没有一名英格兰人的阵容。另外,这也滋生了大量经纪人掮客集团,这些人往往利用旗下的球员敲诈和勒索俱乐部,为了赚取丰厚的佣金这些人将来自非洲、南美的数万名年轻球员像贩卖人口一样弄到欧洲,而没有人能说清楚这背后到底有多少灰色交易。葡萄牙著名经纪人门德斯旗下拥有包括C罗、穆里尼奥这样的超级球星和教练,权倾足坛者如皇马主席弗洛伦蒂诺也不得不忌惮他三分。

西班牙球员工会宣布甲乙级联赛停摆

这一系列恶果作用下,欧洲足球正在急速走向死路。2011-2012赛季西甲新赛季开幕前,西甲和西乙联赛超过42支球队400多位球员因为欠薪集体罢工,一度让梅西和C罗们没有对手可踢,而当年西班牙有超过23支球队申请破产,2014-2015赛季第37轮联赛之前西甲中下游球队又集体罢工,抗议西甲联盟肥死皇马巴萨饿死这些平民球队的电视转播收入方案。而拿走了最多转播收入和商业利益的豪门们也不过是表面光鲜而已——截至2015年,西班牙两大豪门皇马巴萨就分别背负了超过3亿欧元的债务,而多年蝉联世界上最有价值球队称号的“红魔”曼联2月9日发布财报,因为英国脱欧导致英镑对美元贬值,其负债已经攀升三成达到4.08亿英镑。

2005年来自美国的格雷泽家族以7.9亿英镑成功收购曼联俱乐部,而这一收购是典型的“杠杆收购(Leverage Buy-Out,LBO)”,也就是负债收购,即通过信贷资本,运用财务杠杆,以较少的股本融得资金、进行收购,并以所收购企业的利润或现金来偿还负债。

在整个收购过程中,格雷泽家族从摩根银行贷款3亿多、从三大对冲基金贷款2亿多,自己只花费了不到2.5亿英镑,却让原本经营情况甚佳、可供时任主帅弗格森爵士随意追逐欧陆巨星的曼联背负了近7亿英镑的债务。

收购完成之后,众多曼联球迷感到自己被欺骗了,原本在球迷心目中球队和球迷是一个共同体,而现在却被资本无情地戏弄,自己钟爱的球队变成了一只利润养鸡场里的下蛋鸡,愤怒的曼联球迷甚至组建了一只叫联曼(Football Club United of Manchester)的球队,从英格兰最低级别联赛打起,希望重新找回自己的球队。但是,这终究敌不过资本的力量,今天几乎所有的英超球队都被外国资本所控制,从最早的切尔西老板、俄罗斯寡头阿布拉西莫维奇到曼城的阿布扎比曼苏尔酋长,以及现在势头正劲的中国资本——这不过是英国经济金融化在体育领域的一个缩影而已。

这带给球迷怎样的结果呢?自从外来资本大肆侵袭之后,英超联赛的平均票价已经上涨到53.76英镑,这对任何普通球迷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最近几个赛季就爆发了多起球迷抗议高票价的事件,2015-16赛季,为了抗议美国老板亨利大幅提升票价的季票方案,利物浦球迷在比赛77分钟集体离场;同样上赛季,无法忍受高票价的拜仁球迷和阿森纳球迷联合起来在比赛开场第五分钟后入场以示抗议……

熟悉欧洲足球的球迷也许都听说这个说法,技术粗糙、打法粗野的英超是“天才在管理,一群猪在踢球”,实际上英格兰的金融和资本寡头们并不算什么管理天才,只是竭泽而渔,更善于各种复杂的金融和杠杆手段辗转腾挪罢了。

诞生于90年代初的博斯曼法案实际上是以新自由主义为核心的“华盛顿共识”的足球版本,解除球员转会和地域的限制是为了满足资本和人员自由流动的需求,从此,作为一项产业足球也迅速走上了去制造业化(不再重视青训球员)、寡头化(大球队垄断)、最后是去管制后无序失控的债务这条道路——我们现在知道,多特蒙德的球迷们抗议的实际上就是这种祸害足球的“足球新自由主义”。

乌拉圭作家加莱亚诺在其《足球往事:那些阳光与阴影下的美丽和忧伤》一书中曾经这样控诉现代商业对足球的戕害:

“玩耍变成了由少量主角表演、众多旁观者观赏的演出,随后这场演出变成了世界上最有利可图的生意,这笔生意并非为玩耍而设,而是妨碍了玩耍。职业运动的技术控制管理给足球注入了闪电般的速度和粗野的力量,却否定了踢球的乐趣,谋杀了足球的奇思妙想,泯灭了他们的冒险精神。”

肆无忌惮的逐利资本正在毁掉这项人类最美丽的运动,它所打造的技术构架正在吞没这项运动所有的天才、幻想以及每一颗热爱足球的心——正如海德格尔所分析的那样,“在现代技术中起支配作用的解蔽乃是一种促逼”,这种足球“构架”不断地促逼(herausfordern)着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把一切事物都予以订造(stellen),今天的足球不再是给我们以快乐的游戏,而愈发演变为一项粗野的、被强制纳入资本游戏规则的利润生产活动,资本盲目地追逐着,以技术化的方式最大可能地生产、支配、消耗着球员的身体和球迷的热情,它蛮横地为了攫取利益而追求利益,我们不禁要问,今日的足球场是否还是那片属于激情和痴迷的绿茵场,抑或只不过是足球工业已经订造出来的消费对象?

责任编辑:赵丹阳
来源: 微信公号“经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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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6年11月13日 ~2016年11月13日
地点:
东四地铁站(五号线与六号线)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