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然击落俄战机—埃尔多安走出困境的一次冒险

俄罗斯1架苏24型战机24日在叙利亚境内执行任务时，遭土耳其F16战机击落，理由是俄罗斯战机越界。事后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声明，强调“飞机是在叙利亚境内距土耳其边界4公里处坠毁，遭受攻击时与土耳其领空也有1公里的距离”，并痛斥土耳其的行为“就像是被恐怖分子的同路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俄军方事发后公布的苏24型战机的路线图，证明俄战机在执行任务时的确没有越界问题，而土耳其方面随后公布了自己的雷达图版本，称俄战机侵入土国领空。

两张苏战机路线图：俄（右）土（左）

俄罗斯战机有没有越境——土俄双方的口水战必然还会进行下去，然而即便是“拉偏架”的北约特使也表示，土耳其军方本应更好化解此事，比如驱逐俄罗斯战机，而不是直接击落，现在的做法不太冷静。土耳其悍然击落俄罗斯执行反恐任务的苏24战机无疑是埃尔多安当局的一次冒险举动。埃尔多安当局何以做出如此疯狂举动，外人暂时还不知内情，然而，分析埃尔多安当局目前面临的困境，土耳其此番击落俄罗斯战机似乎也是“合理”的。就算俄罗斯战机越境在先，土耳其边境的突出地带却很短，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置F16战机升空击落俄罗斯战机显然是不大可能，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埃尔多安当局为这步“险棋”布局已久。

1、埃尔多安的内部困境

在今年6月的土耳其大选中，埃尔多安领导的正发党（正义与发展党）遭遇重创，得票率仅为40.8%，赢得550个议会席位中的258席—这不但远低于正发党330席（修改宪法的最低门槛）的目标，甚至没能达到可以单独组阁的276席的简单多数—这是正发党自2002年上台以来第一次没有获得议会多数席位。最终，总统埃尔多安决定在11月1日提前举行大选。

埃尔多安创立并领导的正发党在土耳其2002年的大选中获胜，埃尔多安此后连任三届总理至2014年，在这个总理制的国家牢牢地把握着政治权力。

土耳其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信奉新自由主义，而2002年埃尔多安上台后，土耳其执行了更为激进的私有化政策，学者田文林2013年的文章指出，土耳其政府已从水泥、畜牧饲料和乳制品、饮食服务、石油分销行业完全退出；旅游业、钢铁、纺织、海运和肉类加工行业中国有股份50％以上被出售；电力、通讯、银行、石油、烟草、盐业、航空、高速公路、桥梁等公共基础性行业也正被私有化，或面临私有化命运。大规模私有化似乎给土耳其带来不少红利：从2002年正义发展党上台到2011年，土耳其GDP年均增长5.2%，高于1990-2000年的4.3%，以及1980—1990年的4.6%。有媒体封埃尔多安为“中东之王”，美国《时代》周刊曾将他评选为2011年年度人物。

田文林的文章指出，土耳其实行新自由主义30年来，既没有使民众真正增加财富，也未使工业结构真正转型升级。当前土耳其的经济增长，主要是依靠廉价劳动力、投机资本流入、高额外贸赤字、高估土耳其里拉币值。相较于GDP的数字增长，民众富裕程度却达到最低水平。据《中东季刊》统计，土耳其大约40%的人口每月收入低于773里拉(415-419美元)的最低工资，年轻人失业率达18%(一说22%)。在伊斯坦布尔、安卡拉、伊兹密尔等城市，60%的人口生活在棚户区。私有化使土耳其日益丧失经济主权，在国际经济体系中日益陷入“依附性陷阱”，越来越的本土行业被外资掌控。由于土耳其经济与国际经济体系捆绑紧密，而且被固定在世界产业链的中低端，因此其整个经济十分脆弱，发达经济体稍有风吹草动，土耳其便会出现巨大波动乃至经济危机。2008-2009年，土耳其再次爆发经济危机，经济受损程度远比其他新兴国家深重。2011年土耳其经济增速超过8%，但2012年增长率仅有2.2%。每次发生危机后，土耳其政府不得不求助IMF、世界银行、欧盟等国际机构，而这些西方机构为土耳其提供资金援助，条件就是进一步加大开放自由化和私有化力度。

新自由主义政策导致土耳其国内严重的贫富分化，底层民众苦不堪言，为土耳其的社会动荡埋下了祸根。2010年以来，塔克西姆广场的五一节游行示威规模越来越大，2011年有20万工人参加示威，2012年超过60万工人上街。而警察则是用警棍、催泪弹和橡皮子弹、震荡手榴弹作为回应。2013年5月底开始的民众大规模持续抗议发生后，埃尔多安仍宣称“抗议者与恐怖主义有联系”，大量抓捕抗议示威者。

2014年2月24日一段疑似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与儿子商讨转移家中现金的录音出现在知名视频分享网站YouTube。土耳其25日爆发全国性抗议游行，要求现政府下台，埃尔多安发表公开讲话，否认了网上流传的“疑似”他和儿子“涉腐录音”的真实性。录音显示，两名男子商讨如何将几处住宅中的现金“减至零”，主人公被指是埃尔多安和他的儿子比拉尔。据称是比拉尔的男子说，大约3000万欧元（约合4000万美元）现金待处理。28日，比拉尔的另一段疑似关于花费3500万美金购买岛屿的音频再次被YouTube网站曝出。随后引发了大规模的民众抗议行动，要求埃尔多安下台。随后，埃尔多安先后下令封锁了社交网站推特及视频网站YouTube。埃尔多安自2002年上台后，一直在削弱军方的权力，而他自己则越来越成为一个新的权力独裁者。正是埃尔多安的大权独揽，才使得新自由主义政策在土耳其毫无障碍地推行下去。当年在智利推行新自由主义政策的皮诺切特和在俄罗斯推行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叶利钦无不使用的是铁血手腕强力推行私有化。

尽管埃尔多安及正发党的民众支持率持续下跌，2014年8月埃尔多安还是当选了土耳其的总统，提名自己的政治盟友为总理，并试图进一步修宪，改总理制为总统制。今年6月的土耳其大选，埃尔多安领导的正发党虽然遭受了重创，但10月10日，伊斯兰国（ISIS）针对土耳其首都安卡拉的连环爆炸的恐怖袭击却帮了埃尔多安的大忙。这场被认为是土耳其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恐怖袭击造成了近100人死亡，多数是聚集在车站附近的库尔德人抗议者。这一事件极大地震撼了土全国上下，也加重了土国内因国家碎片化不利安全形式的担忧。再加上选举前土耳其国内媒体上不断播放疑似IS的恐怖袭击、库尔德城市发生的交火、被库尔德极端势力枪杀的土安全部队人员的葬礼等片段，安全问题成为了选民头等考虑的议题。在国内安全与危机感的压迫下，还是选择把未来土耳其的道路交给“强人”埃尔多安。在当地时间11月1日举行的土耳其大选中，正发党终于赢得了多数。

尽管埃尔多安暂时坐稳了位置，但他所面临的内部困境只会进一步加深，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新的预测，土耳其在2015年的经济增长率仅为3%，2016年则将进一步下滑到2.9%。这种情况下，埃尔多安亟需一个机遇，既可转移国内矛盾，又可获得土耳其盟友——美国及北约对其本人的政治支持，于是埃尔多安也就“合理”地选择了这次冒险——悍然击落军事强国俄罗斯的战斗机。

2、埃尔多安“险棋”的一石多鸟

与军事强国俄罗斯为敌，这对埃尔多安而言无疑是一步“险棋”——土耳其举国可能将被绑在战车上与俄罗斯为敌，另一方面，土耳其的能源供应很大程度上还依赖于俄罗斯，但“困兽”埃尔多安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何况，“险棋”一旦化险为夷，埃尔多安也能收获众多。

1收益一：举起民族主义大旗，转移国内民众视线

据《环球时报》消息，面对俄罗斯总统普京称土耳其“背后捅刀子”的强硬表态，埃尔多安也不示弱，回击普京说，俄罗斯根本没反恐，炸的都是叙利亚反对派中的土库曼人，是土耳其的亲人。据英国《每日电讯报》消息，埃尔多安还说，土耳其有权利保卫领土，过去叙利亚没有发生更严重的事情，是多亏土耳其坚定不动摇的态度。

自9月俄罗斯直接介入叙利亚局势，叙利亚称有40%的ISIS基础设施已经被摧毁，而土耳其方面却一直指责称，俄罗斯主要精力是打击叙利亚叛军，很少打击ISIS。叙利亚北部边境一直是国外圣战者从土耳其进入叙利亚的重要通道，俄罗斯对这一区域的打击势必造成地区局势紧张。大量叙利亚土库曼族难民逃亡到土耳其西南部重镇哈塔伊省，土耳其的国内舆论一直都在借机宣扬俄罗斯的军事行动打击的是土库曼族的“平民目标”。埃尔多安的对普京的回应无疑是先给自己戴上“民族英雄”的光环。

另外，叙利亚和伊拉克北部的库尔德武装也一直是土耳其的心腹大患，一旦ISIS被消灭，库尔德武装将会坐大，库尔德人独立的问题又将让埃尔多安当局头疼，埃尔多安此举至少在土耳其统治阶级看来是个很好的理由。

2收益二：配合北约 遏制俄罗斯

现在的叙利亚北部，内有叙利亚政府军、叙利亚反对派、ISIS、库尔德武装的四方较量，外有俄罗斯与美国领导的北约的较量。叙利亚反对派与ISIS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反对派之一的ISIS曾接受了美国及其中东盟友（土耳其、沙特、卡塔尔）的大量援助，网络上有大量揭露文章，这里不再赘述，只提一下土耳其在这里扮演的肮脏角色，英国学者帕特里克·科伯恩在2014年8月《美国盟友沙特、海湾国家和土耳其是ISIS的供养者》的文章中揭露，叙利亚战乱初期，土耳其开放了与叙利亚之间的510英里边界。此举给Isis、胜利阵线以及其他反对派组织提供了一个安全的来进来人员和武器的后方基地。过境点一直是最有争议的地方，在叛军的“内部战争中的内战”。大多数国外圣战者穿过土耳其前往伊拉克和叙利亚。难以获得精确的数字，但是摩洛哥内政部最近显示，1，122名摩洛哥圣战者已经进入叙利亚，包括900名2013年进入的和200名已经战死的。伊拉克安全部门怀疑，在2011年Isis重组时，土耳其军事情报机构就卷入了对Isis的援助。2014年英国媒体报道，已经有超过1000名英国人通过土耳其进入叙利亚和伊拉克，加入ISIS。从这条路过境，容易得让人瞠目结舌。10美元，就能让驻扎在边境处的土耳其士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据媒体统计，每天大约有20名极端分子从这里奔向所谓的“圣地”。另外，土耳其还为ISIS提供了黑市销售石油获取巨额经济利益的渠道，这一点下文另述。

红色为叙利亚政府军控制区，绿色为叙利亚反对派控制区，灰色为伊斯兰国（ISIS）控制区，黄色为库尔德武装控制区

美国和北约的如意算盘当然是通过叙利亚反对派（包括ISIS）来削弱甚至消灭叙利亚不亲美的巴沙尔政权，换上自己的代理人管理叙利亚，土耳其作为北约的走卒，在这个问题上当然是与美国保持高度一致，这也是其公开支持叙利亚反对派，纵容ISIS的重要原因。如果不是美国及北约对叙利亚反对派的支持和对巴沙尔政权的打击，ISIS也不可能在叙利亚坐大。但恐怖主义同样会危及北约自身，所以北约必然要对ISIS保持压制，这就形成了美国及北约在打击ISIS问题上的暧昧立场。

俄罗斯的立场当然是要力保不亲美的巴沙尔政权，于是ISIS和亲美的叙利亚反对派都成了俄罗斯的打击目标，俄罗斯在叙利亚的战略取舍显然是与北约的利益背道而驰。埃尔多安的这步“险棋”无论是自己的“擅作主张”，还是美国及北约的背后授意，其目的都是打乱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反恐军事步骤，是给美国及北约的一份大礼。此刻，如果让ISIS与俄罗斯之间形成局部平衡，使俄罗斯深陷叙利亚反恐战争的泥潭，无疑是美国离岸制衡战略的意外收获。

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事件发生后，白宫立即与埃尔多安通话，奥巴马表明了美国和北约对土耳其捍卫自身主权的支持。

尽管埃尔多安与西方媒体常有口舌之争，这给他的“民族英雄”形象加分不少，西方自由派媒体抨击他干涉言论自由，但西方政府对埃尔多安个人的支持是无疑的——经济上，埃尔多安为新自由主义冲锋陷阵；军事上，埃尔多安又成为美国牵制中东的桥头堡。埃尔多安是再合适不过的西方代理人。

美国国务院前顾问菲利普在去年埃尔多安当选土耳其总统之后，对埃尔多安大加赞赏，“结果表明，对安全与国家分裂的担忧占据了重要位置，这赋予了埃尔多安在今后有更多的勇气，也更牢固地掌控了土耳其的未来走向。”

3收益三：保卫家族经济利益

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后，俄自由民主党与共产党两党主席均在昨日曝光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之子Biloi与IS负责走私石油的头目的合影，并称IS每天向土耳其走私60万吨石油，Biloi利用油轮将这些石油倒卖给以色列与日本。

与基地组织不同，ISIS财富中只有一小部分资金来源于财力雄厚的捐赠者。ISIS主要依靠黑市石油交易、敲诈和勒索的赎金支付来获得资金。对于伊斯兰国每天销售规模的估计千差万别，但普遍认为每天至少达到100万美元。但是，也有其他组织估算，该组织每天进账高达300万美金。出售对象包括土耳其及在伊拉克的库尔德人。去年，西方情报官员表示，已追踪到ISIS将石油从伊拉克运至土耳其南部边境，再由这一关键门户倒卖到黑市赚取大笔资金的行为。美国总统奥巴马试图说服其北约盟友土耳其捣毁ISIS主要经济来源的黑市石油贩卖网，但遭到土耳其拒绝。

如果俄罗斯披露的情况属实，那么埃尔多安之子在与ISIS的黑市石油交易中必然获益巨大，不仅仅是转卖给以色列和日本的石油，仅仅是土耳其国内，黑市石油的市场就非常大——土耳其是全世界成品油价格最高的国家，黑市石油交易因而也非常繁荣。联系到YouTube网站关于埃尔多安之子的腐败录音，埃尔多安之子参与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纵观执行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发展中国家，智利的皮诺切特、俄罗斯的叶利钦、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其政府领导人无不是腐败头子，他们均从政策中获得了大量的利益。埃尔多安家族的腐败也就不足为奇了。

埃尔多安此举如能打乱俄罗斯在叙利亚北部边境的军事行动，一是保护了ISIS黑市石油的运输通道，二是算给ISIS与其家族的利益共同体出了口气。

3、打击ISIS的反恐前景展望

正如前面所说，如果不是美国及其盟友对ISIS直接和间接的支持，ISIS也不可能在叙利亚和伊拉克一步步发展壮大；而ISIS源源不断的后备军也正是美国反恐战争一手造成的。美国入侵和占领伊拉克，造成了超过60万伊拉克平民的死亡，海湾战争之后，因为美国的经济制裁，有50万的伊拉克儿童死亡。在阿富汗，自2003年以来，超过25万平民被杀，因为地雷，超过13万人残疾。丧生的儿童和妇女在2015年上半年与2014年后期相比分别增加了13%和23%。估计在伊拉克有500万孤儿，在阿富汗有200万孤儿，根据世界银行的报告，20%的儿童活不过5岁。（参见：http://www.globalresearch.ca/the-paris-terrorist-attacks-pre-emptive-defense-a-chronicle-foretold/5491172）在美国反恐战争肆掠过的地方，充斥着悲伤、仇恨、暴力和绝望，这也就给恐怖主义制造了生存的土壤，很多人被欺骗，不惜牺牲生命选择复仇，而复仇的对象显然不可能是那些武装到牙齿的西方统治阶级。从这个角度而言，恐怖的帝国主义才是恐怖主义的真正源头。

叙利亚北部的恐怖主义依旧会肆掠，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无疑会对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反恐战争增加变数。然而，即便土耳其不出来横生枝节，美国和北约也不会坐视俄罗斯消灭ISIS，扶稳巴沙尔政权，因为这不符合美国及北约的利益。

埃尔多安坐稳了政权，依旧还会在土耳其推行新自由主义，这又何尝不是在制造贫困、制造绝望、制造恐怖主义的温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