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梆：英国“恐欧派”为什么要退出欧盟？

英国很快（也许明年，也许后年，取决于英国保守党政府是否能就欧盟问题与欧盟其他成员国达成协议），就要举行一场“退出欧盟与否”的全民公投。支持和反对的人各执一辞，互不相让，理由诸多，其中“是否该限制欧盟劳工入境”是最具有争议的问题，如果大多数人选“Yes”，那么英国除了退出欧盟，至今尚无别路。

目前有近300万的欧盟公民（包括大人和孩子）工作，学习和居住在英国境内，他们之中的2/3自2009年就已经在英国安家。根据“2004年欧盟公民自由行动条约（2004 freedom of movement directive）”，这些欧盟公民享有在英国就业，学习和旅行的自由，并受英国失业，住房，医疗等福利制度的保障。同理，居住在26个欧盟国家的230万英国公民（其中1百万居住在西班牙，33万居住在法国，32.9万居住在爱尔兰，10.7万居住在德国，6.5万居住在赛普路斯，4.8万居住在荷兰，4.5万居住在瑞士，3.9万居住在葡萄牙，3.7万居住在意大利等），虽然其中有40万是退休的英国老人，凭着这条所有欧盟成员国共同签署，且就目前形势来看尚无任何修改余地的条约，这些欧盟境内的英国公民也得以一视同仁地享受着英国与欧盟国家之间出入境，工作、学习、生活、旅行、投资、贸易、买房、关税减免等自由，以及他国名下各种包括医疗保险、失业津贴、退休津贴等福利待遇（euobserver.com）。

相比之下，奔赴英伦过退休生活的欧盟公民则比较罕见，根据《经济学人》（2015.5.30）报道，来英的欧盟公民大多年轻力壮，且冲着“工作机会”而来。一份牛津大学制作的图表显示，欧盟劳工遍布英国的零售业、餐饮业、食品制造业、服务业、建筑业以及教育业等。Chris Hartfield，英国农民联盟（National Farmers’ Union）的发言人说道：“如果英国退出欧盟，英国食品生意将遭受重创，专卖英国农产品的超市货架将很快被清空，因为英国境内四分之一的食品从业人员来自欧盟国家；长期以来，负责收割农产品的也几乎全是来自欧盟的季节工人。”

于是英国本地劳工，尤其是失业人士就开始抱怨“为什么企业和工厂在招聘时不优先雇佣本地人？”英国近年来崛起的极右派政治势力非常拥护这种抱怨，比如代表极右派的英国独立党，就曾雇佣某演员扮演失业的英国工人，让他坐在大街上乞讨，拍摄并制作成宣传海报，标语是：“欧盟政策对让英国劳工遭受失业重创。”虽然经核实，该演员来自欧盟成员国爱尔兰，但是该海报还是刷爆了屏。像法国国家前线党一样，英国独立党得到了空前绝后的拥护，再加上《每日邮报》之类的右派媒体在一旁，以各种天才的方式滔滔不绝地诋毁外来劳工，很多英国人开始相信“失业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垄断资本主义的错，而是外来劳工的错。”

每天，你都可以在各大媒体的电子版上看到类似的评论：“我不在乎英国退出欧盟以后，那些有钱人是否还能轻松地到欧洲旅行，不用交高额税金就可以买到西班牙的度假屋。我只在乎明天是否有工开……反正我没钱旅行，也没钱买度假屋，按目前的英国房价，我连厕所的一角都买不起。”

外来者年轻力壮，本地人发出“僧多饭少”的抱怨，本是劳工市场的常态，除非有一种新的劳工制度能够取代优胜劣汰的竞争机制。怨妇虽然是一种人格，但把经济衰退和失业原因完全归咎于外来者，并教唆穷人们在“自己人”和“外来人”之间，作一个“苏菲的选择”，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达到驱除目的，则是另外一种人格。

英国国际关系学家Peter Mandelson用“Europhobic（恐欧派）”这个词，来形容那些刻不容缓地要求“英国退出欧盟”的人士。

“恐欧派”们在谈论退出欧盟时，大都洋溢着一股气势如虹的爱国激情，他们认为大不列颠是世界上最富有，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且掌控着“英语”这门世界上最通用的语言。英国的大街小巷不应该被贫穷的东欧劳工占据，那些来自波兰、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的劳工不但抢走了本地工人的饭碗，还不肯融入英国社会，不信英国国教，不学英国礼仪，私底下不讲英语，甚至把在英国赚到的钱寄回老家盖房子等等。“恐欧派们”包括了在2015年英国大选中勇投独立党的300万英国选民，以及被制作成各种表情符号的独立党主席Nigel Farage，还包括了50位决心要带领英国民众退出欧盟的保守党议员等。

英国左派媒体普遍认为，与其说恐欧派“恐”的是欧洲，不如说他们恐的是“移民”。欧盟议员Roger Helme批评“恐欧派”的移民政策是“种族主义政策”——他也许言过其词，却也并非凭空捏造，在Betterroffout.net（改善生活&退出欧盟）网站列举的“10大退出欧盟的理由”中，其中7大就和“移民问题”有关：“1.入境口岸将得以严控；2.欧盟劳工及其家属需要申请签证才能入境英国；3.英国本土法律将不受欧盟人权法的制约；4.欧盟劳工撤离后，本地劳工将得到大量的就业机会；5.大力削减欧盟和非欧盟籍移民在医疗，住房，失业，就学等方面的福利；6.把公共资金和公共资源用在英国人身上；7.重建英国传统和价值观。”

尽管恐欧派们把移民（尤其是欧盟劳工），视为希腊岛屿的叙利亚和阿富汗难民，来英国的目的不是逃难，而是淘金。但事实上，欧盟劳工在“淘金”的同时，也为英国经济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根据UCL（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的调查报告：2000年到2011年，欧盟劳工为英国带来了20亿英镑的税金，其中64%来自法国，德国，意大利和西班牙劳工，12%来自东欧劳工，其上缴给英国政府的税金高达5亿英镑。”另一个事实是，欧盟劳工并非都是季节工人和建筑工人，他们中很多人拥有高学历，2014年来自东欧的劳工中，25%拥有大学学历，而英国本土的劳动力中，只有24%拥有大学学历。这项调查报告的主管Christian Dustmann教授说道：“在英国，拥有高学历的欧盟劳工人数位居欧洲之首。如果英国退出欧盟，英国政府要在人材培育上花6.8亿英镑，才能达到现有的技术资本水平。”调查还指出，来英国吃福利的欧盟劳工并没有恐欧派声称的那么“铺天盖地”。从2008年到2013年，英国有3989100名本土劳工申请课税扣除（Tax credits），而申请课税扣除的欧盟劳工人数只有302300，约为13比1；英国公民申请福利（住房津贴，失业津贴，残疾津贴等）的人数为4914160人，而英国境内的欧盟公民申请福利的人数则为130990人，约为38比1。

对欧盟劳工虎视眈眈的人越多，英国退出欧盟的机率就越大。但这也完全不是不可能的——16到17岁的英国公民和300万居住在英国的欧盟公民，以及所有的非欧盟籍公民没有公投权。即使苏格兰已经公开声明，如果英国执意退出，苏格兰就会再来一次独立公投，因为它不会为“移民”问题而放弃欧盟带来的各种好处，

虽然恐欧派们一心想把欧盟劳工赶走，为本土劳工创造更多就业机会，但在“退出欧盟的所有理由中”，尚未出现“欧盟季节工人撤离后，英国本地工人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去收割农作物啦”这一条。有人认为那是因为英国人对苦力活并不感冒的原因，比如农场的季节工一直以来就承袭着某种移民传统，工业革命前后是黑人，1980年代是苏格兰人，2000年代以后是东欧人。至于英国的建筑工地为什么有这么多波兰人？UK Trade Union In Construction（英国工商会建筑分会）给出的答案是：“因为英国本土培养的建筑工人的人数，远远达不到市场的需求。”

可见，假如英国退出欧盟，欧盟劳工大量锐减，谁来干那些低收入，低保障，又苦又累的活——仍是一个棘手的，漫长的，历史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