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聿文：北京对缅甸的两手策略

翁山淑枝在国际社会享有的巨大民主声誉，有助于北京改善打压民主的形象，因此邀请这样一位符号式人物访华，给国际社会传达的信号是，北京并不是一心要反民主的。

国家之间的博弈，一般是多种手段和方式运用，有时以一种手段为主，有时两手并举，很少用单一手段。用什么样的手段，用几种手段，端乎面临的问题和要达到的目的。

本周，缅甸全国民主联盟主席翁山淑枝应中共中联部的邀请，对北京进行其首访。鉴于翁山淑枝身份的敏感，同时正值中缅关系紧张，普遍认为这是北京对内比都发出的新的警告信号。

中缅被称为“胞波情谊”，这在中缅两国的外交中都为独一例，显示中缅关系的渊源性。但在缅甸开启民主化后，两国的裂痕开始显现，缅甸有意识地疏远了北京。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因为除非迫不得已，一个国家不会把命运全部押在另一国身上，所以有可能的话，一般都会寻求替代对象。缅甸就是这样，早在军政府时期，它就想摆脱对北京的依赖，缅甸加入东盟（亚细安）就有这方面的考虑在内。但在过去，这样的机会比较少，而民主化扫除了缅甸寻求西方特别是美国帮助的大半障碍。

尽管缅甸和北京存在着疏离，但缅甸也不想冒犯北京，毕竟两者的关系是不对称的，冒犯北京对刚刚民主化的缅甸并无好处。然而，缅北战事的兴起改变了缅甸政府对北京的态度。对缅政府来说，缅北战事关系到国家的统一，而缅甸民地武特别是果敢同盟军的划界而治，武力抗拒，被缅政府认为暗中得到了北京的支持，至少是得到了中国地方政府的暗中资助，从而妨碍了缅甸的统一。故而缅北战事发生后，缅军多次越界对中国边境进行投弹，造成中方人员伤亡。很显然，缅军这样做，是有意发泄对中国的不满，试探北京的忍耐。

考虑到中国在缅甸有巨大的政经战略利益，北京对缅军的流弹本来是想息事宁人的，如果不是缅方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并炸死中国边民且被媒体广泛报道的话，北京最多是私下和内比都交涉。对北京来说，缅甸的战略价值在于，缅甸提供了中国通向印度洋的出海口，北京已耗资25亿美元在云南和缅甸间建成油气管道，不久后北京还将在缅甸启动耗资200亿美元的铁路线。故缅甸在北京的“一带一路”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另外，中缅关系恶化，缅甸有可能完全倒向美国，从过去的朋友转身成为反华先锋，假如这样，对中国的西南边境安全将构成巨大威胁。这是北京对缅甸投鼠忌器的原因，恐怕也是缅甸政府自以为拿捏到了北京“七寸”的底气所在。

不过，缅军流弹多次越境炸伤炸死中国边民的情况公之于众后，北京就无法假装没看见。且不论这里对北京有个尊严问题，若北京不能保护本国民众安全，民众将会对北京产生离心力，而且也有损北京的崛起形象。因为北京既然号称大国崛起，可一个小小的缅甸就能对北京扔几颗流弹，北京还无法发作，如何使民众相信北京已崛起。故北京不能不对缅甸有所警告，先是通过外交渠道告诫缅甸下不为例，在缅甸没有听从北京的警告后，最后由军委副主席出面放出重话。

不能说缅甸一点都不重视北京的警告，否则，也不会派特使和执政党的高官来北京解释。但或许是缅甸军方、政府及执政党三方在判断北京的警告上出现了分歧，又或是出于前述原因，缅方认为北京并不会真正处罚缅甸，总之，缅甸对北京警告的事后反应令北京很是失望，使北京无法回应民众关切，在这种情况下，北京迫不得已在中缅边境举行了联合军演，这场军演没有规定结束时间，可以理解为北京是用军演这种形式告诉缅甸，北京将随时介入缅北战事。

对此，缅甸外交部长温纳貌伦日前在记者会上表示，有关解放军在中缅边界的军演有可能造成包括缅甸居民在内的两国边境居民恐慌，已经向中国表示慎重考虑这个问题。缅甸宣传部长兼总统发言人则发表声明，强调缅甸从来不惧怕和接受他国的压力。至此，中缅矛盾已公开化。同时它也说明，北京已经做好了和缅甸政府及背后的军方发生冲突的准备。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北京邀请缅政府的反对派翁山淑枝访华，自然引起各方高度关注，这显示北京确实在做两手准备，用缅甸反对派来牵制缅政府和实际控制者军方，就像后者用美国来牵制北京一样。北京其实和翁山淑枝一派一直有接触，只不过是缘于翁山淑枝本人过去的一度反华，以及顾忌和缅政府及军方的关系，北京才对是否要邀请翁山淑枝访华一事犹疑不定。据说北京本来去年打算邀请翁山淑枝来华的。现在北京在这个敏感时刻毅然邀请翁山淑枝，目的很清楚，就是要警告缅甸政府及军方，他们并不是北京的唯一选项，若把北京惹急了，完全可以抛开他们，全力扶持翁山淑枝及她领导的民盟夺取缅甸政权。

不清楚缅政府对北京此举做何反应，但可以肯定，北京到目前为止，只是用翁山淑枝来制衡不驯服的缅政府，而无意用翁山淑枝取代缅政府。因为北京明白，在今年11月举行的缅甸大选中，囿于缅甸现行宪法的限制，翁山淑枝本人是难圆总统梦的，其领导的全国民盟能否成为国会第一大党，也很难说。毕竟缅政府和执政党——巩发党掌控着全国大部分资源，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执政地位的。

对于这一点，缅执政当局自然也心知肚明，但他们不太确定的是，北京后续会出什么牌，因为既然北京发出了这一信号，就表明北京随时有可能放弃自己——正是这种不确定性可能会制约缅政府及军方，在缅北战事问题上恣意妄为，做出让北京进一步生气的事来。事实上，缅政府及军方心里清楚，自己不可能完全倒向美国，因为有翁山淑枝的存在，美国不会完全接纳他们，故要维持对国内的统治，北京的支持仍是一个重要外部因素。

但从北京角度看，邀请翁山淑枝访华，也不完全出于制衡缅政府及军方之需要。北京不会不知道，缅甸民主化乃大势所趋，届时不论哪个政党执政，民主化后的缅甸只会更多拥抱西方价值，所以现在不和翁山淑枝一派搞好关系，到时会弄得很被动，北京在缅甸的地位会边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