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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旭:从《马关条约》看晚清“中国病”(2)

2015-05-04 11:01:32 作者: 戴旭 评论: 字体大小 T T T 扫描到手持设备
晚清在军事阶段失利之后的“心败”表现,之前就已经在清陆海军中展现无遗。军队是国家机器中最外层的部分,对于一个内伤深重病入膏肓而垂死的人,只埋怨他的四肢无力显然是没有说到点子上。

《马关条约》并非孤案,它是历史上花钱买和平的“中国病”丑行之延续

和甲午战争不是孤案一样,晚清急于签订《马关条约》承认失败,也不是绝无仅有,而是中国历史上花钱买和平丑行之延续。

北宋神宗在西夏屡次寇边的情形下,不张挞伐却赐岁币试图安抚,当时边将说,“朝廷素事姑息,所以狡虏生心,敢尔狂悖,今若再赐岁币,是益令玩视,愈亵国威”。欧阳修形容当时的情状是,“上下安于无事,武备废而不修,庙堂无谋臣,边鄙无勇将,将愚不识干戈,兵骄不知战阵,器械腐朽,城郭隳颓”。这种做法导致公元1127年北宋灭亡。这可以算作八百年前陆地上的甲午战争(公元1114甲午年)。

13世纪初,金国紧逼,南宋和战举棋不定,有个起居舍人叫真德秀,在分析了当时强敌环伺的国际形势后跟宋宁宗写了一段话,“夫用忠贤,修政事,屈群策,收众心者,自立之本。训兵戎,择将帅,缮城池,饬戍守者,自立之具。以忍耻和戎为福,以息兵忘战为常,积安边之金缯,饰行人之玉帛,女真尚存,则用之女真,强敌更生,则施之强敌,此苟安之计也。陛下不以自立为规模,则国势日削,人心日偷,虽弱虏仅存,不能无外忧。盖安危存亡,皆所自取。若失当事变方兴之日,而示之以可侮之形,是堂上召兵,户内延敌也”。

此语与六百年后的晚清何其相似乃尔!

晚清“不以自立为规模,则国势日削,人心日偷”,“弱虏”终成“外忧”,而“以忍耻和戎为福,以息兵忘战为常”几乎是晚清70年内政外交政策的写照,从鸦片战争至甲午战争近50年,都是“积安边之金缯,饰行人之玉帛”,赔钱,赔钱!岂非“安危存亡,皆所自取”?

《马关条约》承认战败,割地赔款难道不是“示之以可侮之形,是堂上召兵,户内延敌也?”宋朝偏安心理生出“因循姑息”,接着又导致内外交困,在人口、兵员、财富和火炮技术都占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竟然不堪一击,始败于辽,后败于金,终亡于元……晚清何尝不是如此?

力由心生。无战心便无斗志,何谈勇力。

1931年,日本关东军密谋“九一八事变”,对此早有觉察的张学良却电令其部下“此时与日本开战,我方必败,败则日本将要求割地赔款,东北万劫不复,宜力避冲突,以公理相周旋”。此消息被日本外务省及关东军侦测掌握。其思维与晚清和李鸿章一脉相承,都是将本家族的私利凌驾于国家之上的托词。

恩格斯说,“当一个富有生命力的民族受到外国侵略者压迫的时候,它就必须把自己的全部力量、自己的全部心血、自己的全部精力用来反对外来的敌人”。

这句话反过来正可用作证明清朝已没有“生命力”。它外面对着日本这个敌人,内部还警惕着汉族这个敌人,可是又不得不用着以汉族为主的军队,这种矛盾状态,换了天兵天将也打不赢战争。清朝在这种内外夹击的心态和状态中,内外交困崩溃,实是必然。

战争爆发之前,清军主要的任务是监督地方。日本间谍荒尾精在1894年10月所写的《对清意见》称:“清在各省设置督抚。恐其背叛,割财政权予布政使、储粮权予粮储道、武器权予兵备道。为遏制各省联合叛乱,规定各营以防卫驻地为本职。接到调动谕旨亦可拒绝赴援。为此,中国根本无法举国一致共抗日本。”

即使已经沦为忠实家奴,汉人出身的李鸿章独掌海军,也是不被清廷完全信任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后来经费短缺、粮弹不济的问题,也解释了为什么北洋水师上下腐败,全不以国家为念、一触即溃的问题。

孟子说:“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你把军队仅仅当做给你皇家看家护院的雇佣家丁,他为什么要为你拼上性命?你买再好的武器给他,他也不愿意把命卖给你,你的江山跟他有啥关系?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他不明白为谁当兵、为谁打仗,更何谈军人血性和为国效命的心志?

在反思甲午战争的文章中,不乏关于装备的论述,多是说北洋水师多年未添一舰,没有速射炮等。这个理由即使成立,也只能为全部甲午战争中黄海一战的不分胜负做解释,可是,另外的四场陆地战役怎么解释?

牙山之战,日本随军记者山本忠辅这样写道:“牙山是其根据地,本以为要背水一战……岂料到牙山一看,他们竞丢下几十万发弹丸、六七百袋军粮逃跑了……呜呼,凭此等羸弱之兵还欲在弱肉强食之世界夸耀独立,妄想将朝鲜作为属邦与我国一争高下,实在是愚昧之极,令人忍俊不禁。”但是,牙山只是清军战略性溃逃的开始!

平壤战役,守城清军15000人,来攻日军12000人。清军储备有一个月粮食,日军只有两天的粮食。清军只需稍作坚守,日军便陷入困境。左宝贵亲穿黄马褂坐于城头,本已唤回军心,清军已在大同江岸及西南门击退东西两路日军进攻,形势大好,而叶志超却以超人的志气一心奔逃。

左宝贵刚一战死,叶志超就连夜出城,结果自投罗网,被日军伏击和自家人马践踏而死者近2000人,被俘500余人。清军“受伤之卒纵横偃卧求死不得,哀号之声惨不可闻”。

主帅叶志超跑出,过顺安、肃州、安州、义州等地也毫不停留。时“安州尚有马步八营,可将策应;且备险奥可固守”,叶志超仍一路狂奔,直至24日“渡鸭绿江入边始止焉”, 8天之内狂奔250千米,平均每天溃逃31.25千米,这可是在山峦起伏、河流交错的朝鲜!近万清朝陆军精锐被扔在异国尽遭敌军屠戮。

《日清战争实记》写道:“支那大将身形高大、力气超群,貌似可指挥三军,然一旦开战就变成弱虫一条,尚未听到枪声就已逃之夭夭,甚至披上妇女衣装,企图蒙混过关。”说的正是清朝陆军主将叶志超。

和叶志超并肩狂逃的还有一个淮军统领卫汝贵。甲午开战,清廷命卫率盛军十三营向朝鲜开拔支援前线。开拔前,卫把饷银24万两之三分之一汇往自己家中,其妻则写来一信说:“君起家戎行,致位统帅,家既饶于财,宜自颐养,且春秋已高,望善自为计,勿当前敌……”日军捡得平壤之后在清理清军遗弃物品时,发现此信,将此作为败军亡国的反面教材警戒国人。

再看陆地决战的一个例子。同一部书这样记载:“大连湾陷则旅顺无援,旅顺落于我手,即可长驱直攻直隶。”日本看到这一点,清朝也看到了这一点。

旅顺口炮台防御工事从1881年开建,沿周边山势修筑海陆炮台数十座,配备的全是从德国购买的最新克虏伯后膛大炮,口径从80毫米到240毫米等,一应俱全。

1887年,“地险水深,山势回环”的大连湾炮台也开始修建。由60余座炮台要塞群构成的旅顺口和大连湾防御体系,因地势险要,火力强大,被称为东方直布罗陀。如果单从军事角度看,即使清军在所有的地方都战败,也应该在这里赢得一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应该胜利的战役。但是,结果呢?

1894年10月,日军逼近金州之时,守将徐邦道认为金州一地关系旅顺安危,金州若失,旅顺难保,因此向大连湾守将赵怀业建议分兵阻击日军。

但赵一口回绝:“我奉中堂之令守炮台,不与后路战事。”那赵是怎么守炮台的?11月,日军破金州之后转攻固若金汤的大连湾。清军大炮居高临下且可以360度旋转,能从任何方向打到日军。日军为此挑选了500名敢死队员,准备用身体挡住炮火。但当这些一心寻死的日军敢死队冲上山顶,竟发现空无一人!

记录表明,清军总共只打出2发炮弹!日军缴获崭新的火炮100多门、炮弹246万枚;德国新式步枪600多支、子弹3381万发——这些子弹足够把日本全国人口消灭80%!还有马匹、行帐、粮食以及没有启封的快炮等战利品,大连湾不仅没有成为清军的屏障,反而成了日军攻打旅顺的物资保障基地!原来还在金州战斗时,赵就把军粮、军服运到烟台,换成白银,带着家眷弃阵而逃!

诚然,甲午战争如左宝贵、邓世昌等战死疆场、气壮山河者有,但都是个例,清军整体缺乏一种英雄主义精神灌注其中。

八旗子弟作为既得利益的一部分,入关不久就在皇族的荣华富贵中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在安享利益中丢掉了尚武精神乃至基本的作战技能,面对普通民众的反抗都敢一溃千里,更何况对阵的是已得西洋军事精髓的日军?

靠着政府信用和宗族乡亲关系组织、武装起来的“民兵”如淮军和湘军,只忠于地方领导者个人,本无国魂军魂,更无正规军的战术素养,对付流寇尚可一用,一旦面对使用世界最先进的兵器、用世界先进理论和兵制武装起来的外敌,则政治、军事短板尽显。这就是以淮军和湘军为主进行的甲午战争五战连败、陆海尽没的根本原因。

晚清在军事阶段失利之后的“心败”表现,之前就已经在清陆海军中展现无遗。军队是国家机器中最外层的部分,对于一个内伤深重病入膏肓而垂死的人,只埋怨他的四肢无力显然是没有说到点子上。

统治阶层的颓废,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思进取,玩物丧志。透过现象看本质,凡是这种情形出现,基本上这时的政府就已经在腐败亡国的“周期律”中打转,内部火并(民变、起义)和外部入侵必将是接下来的节奏。

《马关条约》签行之后,中国的形象比“东亚病夫”还糟。日本举国充斥蔑视中国的情绪,这种恶意很快就被凝聚成吞噬中国的更大黑色力量。“九一八事变”和“七七事变”的种子已经播下。

晚清的虚弱既已被日本窥破,一纸《马关条约》的让步岂能让日本止步!日本随后开始在中国内部扶持亲日反政府势力,为分裂中国紧锣密鼓,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件之后,抗日战争打响。这场战争,毫无疑问是甲午战争的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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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淮军最早进入朝鲜的直隶提督叶志超(前排左五),在日军进攻牙山时撤离,直奔平壤,却向清廷吹嘘“牙山大捷”,很快被任命为驻平壤诸军总统。清廷以败军之将任统帅,引起各军将领不满。)

(作者:国防大学教授 戴旭)

责任编辑:瓶子
来源: 军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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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4年12月28日 ~2014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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