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豪：欧美强权是如何易手的？

进入20世纪，欧洲列强力量此消彼长，以及美国的崛起，世界到了一个重新洗牌的边缘。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根本因素，主要基于如下五个方面：

1、列强经济上的竞争——主要源于德国经济力量的崛起；

2、殖民地的争夺——主要也是因为德国的崛起需要更多地殖民地、以及列强之间殖民地争夺；

3、相互冲突的联盟体系——主要是德、奥同盟国和英、法、俄协约国的对立；

4、势不两立的民族主义——主要是经过几百年的对立后，欧洲各国民族主义情绪越来越趋于激化；

5、不可逆转的军事时间表——19世纪后期，由于第二次工业革命，在英、法、德的带领下，整个欧洲都卷入军备竞赛。

而从历史演化过程来看，第一次世界大战不过是欧洲列强争霸的一个续演，其序幕应拉回到1870年的普、法战争。普、法战争，以德国完成民族统一国家、法国惨败告终。法国战败后，在德国强力胁迫下，签署了极为苛刻的协议。协议规定：法国向德国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并向德国赔款50亿法郎。

普法战争结束后，德国担心法国报复，时任首相俾斯麦试图与奥匈帝国和沙俄结盟，试图形成对法国的围堵。但是，事与愿违。1878年，俄、奥两国因巴尔干半岛问题产生利益冲突。1879年，俾斯麦率先与奥、匈帝国结盟，此举惹恼了沙俄。经过8年的博弈，1887年，德、俄在俾斯麦的主导下，签署两国“再保条约”。

可是很快，1890年，俾斯麦下台。德皇威廉二世放弃了这个盟约，任由条约终止。于是，法国看准机会，在财政上支持俄国工业化。1892年，两国签署“法俄同盟”条约。

随着德国的崛起以及综合国力的增强，英国开始谋划遏制德国。1904年，英国与法国签署“挚诚协议”，解决两国的殖民地争端分歧（非军事同盟，是一项解决两国有关殖民地纠纷的协议）。在法国的调解下，1907年，英、俄也达成关于殖民地停止纠纷的“英俄谅解”协议。同年，因受到德、奥联盟的力量的威胁，英、法、俄签署了“三国协约”。

至此，通过几轮排列组合后，欧洲形成了以德、奥联盟为首的同盟国和以英、法、俄为首的协约国两大阵营。这种格局的形成，使欧洲彻底成为一个火药桶。任何一个国家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引起大战。

1908年，奥、匈帝国以保护本国侨民为由，派兵吞并了原来由其托管的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的两地。由于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居住着大量的塞尔维亚人，此举激起塞尔维亚强烈的反奥情绪。接着的1912年和1913年，在巴尔干半岛，分别爆发了两次巴尔干战争。

经过数十年的积累以及条件的成熟，1914年，因为一个“意外”，欧洲这个巨大的战争火药桶终于爆炸。1914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皇帝的侄子、皇位继承人弗朗茨·斐迪南大公（Archduke Franz Ferdinand of Austria）夫妇在萨拉热窝（Sarajevo）被一个塞尔维亚族17岁的爱国学生普林西普（Princip）开枪刺杀。

7月23日，在德国的支持下，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塞尔维亚采取包括拘捕凶手、镇压反奥活动和罢免反奥官员等。5天后的7月28日，奥、匈帝国以塞尔维亚没有做到为借口，向塞尔维亚宣战。两天后的7月30日，俄国作出向塞尔维亚出兵的动员。8月1日，德国向俄国宣战。接着，8月3日，德国又向法国宣战。4号，德国入侵保持中立的比利时，比利时向德国宣战。同日，考虑到比利时和自己的唇齿关系，英国向德国宣战。6日，奥、匈帝国向俄国宣战，塞尔维亚向德国宣战。13日，英国向奥、匈帝国宣战。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此爆发。

对欧洲来说，这场大战，欧洲列强内耗殆尽，开始步入衰落；对美国来说，却是一个彻底崛起、确立国际地位的标志；对沙俄来说，则是一次崩溃、重组，然后脱胎换骨重新崛起，成为欧亚大陆的“巨人”。

第一次世界大战打了三年多后，欧洲各国实力大损。因为巨大的战争消耗，沙皇俄国率先支持不住。因为一场不大的罢工和暴动，引起俄国军人哗变。这场哗变一周后，沙皇尼古拉把皇位让给自己的弟弟。而迫于压力，尼古拉的弟弟第二天就放弃了皇位。结果，沙俄政府就这样轻易崩溃。

临时政府成立半年后，俄国爆发了由列宁领导的“10月革命”。仅大半年时间，沙皇俄国就变成布尔什维克政权。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新政府成立不久的1918年3月，德、俄签署《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和约》，俄国退出一战（在“10月革命”胜利后，俄国就实际性地退出了战争），并割让125万平方公里土地和6200万人口给德国，德国很快从东线战场转向西线战场。虽然此举俄国吃了大亏，但新政权建立后，政府励精图治，于20世纪30年代再次崛起。

第一次世界大战真正出现转折，不是因为俄国的退出，而是源于美国的加入。美国的加入，使这场战争彻底全球化。事实上，在战争打响后，美国已经悄然备战。1916年通过的《国防法》，标志着备战运动达到高潮。

美国之所以参战，主要有两个方面原因：

一方面，在这场战争中，美国不能眼看着协约国输掉，也输不起。因为，美国的金融业、工业一直向协约国赊卖军用物资。如果英、法为首的协约国战败，美国的金融业和工业十有八九因此被毁，美国很可能跟着栽进战败的漩涡。

另一方面，德国一直进行的潜艇战，美国人员和舰只在向协约国输送物资时，出现大量损失和伤亡，这让美国非常恼火。

1917年4月，时任美国总统威尔逊宣布对德开战。美国的参战，让胶着的战争迅速陷入一边倒的状态，优势一下子从同盟国转向协约国，无论是军需还是人力都是如此。人力方面，1918年3月，仅1个月时间，就有84889名美军到达西线战场。当年6月，这一数字增长到306350人。军需方面，1914年9月，协约国生铁、钢和煤炭的生产量大大落后于同盟国。而美国加入的1917年，协约国的生铁产量超过同盟国3倍，钢产量超过同盟国3倍，煤炭产量接近3倍。

1918年，同盟国开始陆续投降。1918年11月，德国在协约国的反攻压力下，被迫签约停火，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第一次世界大战，改变了欧洲的权力结构和边界。虽然，整体来说，世界格局还没有本质的改变。但是，一方面，它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埋下了祸根；另一方面，它加速了欧洲势力的快速衰退，促使世界权力由欧洲向美国转移。

所以，某种意义上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最大的赢家不是英国，也不是法国，而是远在大西洋对岸的美国。

对欧洲来说，衰退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

1、经济方面：债台高筑，对外投资大笔损失。1914年，美国欠欧洲投资者的债务约40亿美元。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欧洲却反欠美国37亿美元。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失去了四分之一的对外投资，法国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对外投资，德国则因为战败失去了全部对外投资。由于战争，欧洲的工业遭到巨大破坏。

2、金融方面：相比欧洲，美国本土要安全得多。因为战争避险，大量资本进入美国华尔街。同时，由于欧洲本土工业被破坏和殖民地投资的损失，与美国相比，欧洲的投资机会也少得多。

3、内部政治方面：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欧洲是现代政治思想和制度的发源地。经过两三百年的殖民拓展与思想文化输出，这些思想和制度已波及全球。然而，这一场战争浩劫，欧洲人士气大伤，逐渐丧失了对外的自信。如此，在欧洲大陆内部，古老的秩序和价值观受到空前的怀疑和挑战。

4、对殖民地的控制方面：第一次世界大战使欧洲的整体实力削弱，欧洲对海外殖民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大幅倒退。在参与战争后，殖民地逐渐拥有了更多的话语权。于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包括土耳其、中东的阿拉伯世界、印度、中国等，都掀起轰轰烈烈的民族独立运动。

这四个方面的变化，导致世界权力此消彼长。与欧洲的快速衰退不同，经过一百多年的积累，美国快速崛起。与欧洲列强相比，美国的优势非常明显。本土左、右是太平洋和大西洋，地理上孤悬于欧亚大陆之外，国土面积接近整个西欧面积的两倍，周边没有任何强国邻居威胁，可轻松地在欧亚大陆的权力争夺中调整自己的砝码。况且，在金融、经济、政治、和殖民地控制等方面，明显优于欧洲列强。

1、经济方面：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奠定世界第一经济强国地位。相比欧洲各国的债台高筑，美国却从1914年欠欧洲40亿美元债务，到1919年变成欧洲欠美国37亿美元债务。1930年，债务规模更是扩大到88亿美元。工业上，与欧洲工业在战争期间遭到严重破坏相比，美国却因为战争需求的拉动，军需品、钢铁、车辆、通讯工具、铁路设施、船只等被大量需求，处于高速发展状态。制造业方面，美国很快将包括英、法、德在内的欧洲列强远远抛在后面。到1929年，美国的工业总产量至少占世界的42.2%，这一数据超过包括苏联在内的所有欧洲国家的总和。实际上，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在经济方面，欧洲已经没有一个国家可以与美国的经济实力抗衡，失去了世界工厂的工业地位。相反，与战前相比，美国则要强大得多。

2、金融方面：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开战前的头一年，即1913年，美国联邦储备体系建立，它实际上是美国资本主导的金融体系的确立。经济上，美国做好了接受欧洲资本大幅流入美国的制度准备。政治上，确立了美国政治开始沦为银行家的附庸，资本权力结构彻底确立。由于美国的发钞权和发债券全部由美联储代理，而美联储却是银行家建立的一个私营机构，其主席的任命美国总统基本上没有话语权。在战争拉动的需求下，美国呈现出的巨大投资机会，吸引了大量投资，同时不少金融交易从业者移民美国。在强大需求刺激下，华尔街迎来了历史上最大的一轮牛市。通用汽车的股价从1914年81.5美元的收盘价涨到1915年的500美元；美国冶炼公司的股价从56.25美元涨到108.125美元；伯利恒钢铁则因为接受大量外来订单，股价从46.125美元一度涨到了600美元……等等。经此一役，伦敦金融城没落，华尔街成为世界金融中心，全世界各大投资者齐聚华尔街。一方面是因为这里安全；另一方面，这里充满着投资机会。

3、内政方面：相比欧洲人的沮丧，经济高速增长以及美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决定性地位，美国上下处于一片喜悦之中。

4、对殖民地的控制方面：与欧洲国家大量在外的殖民地相比，美国在外边的殖民地相对少得多。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大战胜国，美国不但没有失去殖民地，还在1898年得到菲律宾。所以说，在殖民地控制方面美国也是受益者。与此同时，时任美国总统威尔逊在1917年发表的著名纲领《十四点和平纲领》中的思想在战时的殖民地被广泛传播，“民族自决”这一革命术语在殖民地被大范围传播并逐渐取得认同。这一切，都预示着一战前的殖民统治模式的趋于瓦解，当然有利于美国掌握更多世界权力。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欧洲坠落的战争，也是美国崛起的战争。对欧洲来说，坠落的不单单是经济实力，还有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对美国来说，崛起的也不仅仅是工业的强大，还包括华尔街成为世界金融的中心。

这一切，对当前的中国都具有巨大的启示意义。如今，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一大出口国，第一大工业制造国，实体经济世界第一。但是，与实体经济的规模相比，中国虚拟经济的发达程度仍有较大欠缺。中国若想真正成为世界性强国，未来也必须建立起世界最大的资本市场，并与中国实体经济形成良性互动和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