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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鸣啸:作为“68一代”,太理解知青的情感了

2013-11-24 02:58:00 作者: 潘鸣啸 评论: 字体大小 T T T

现任清华大学中法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心主任的潘鸣啸,并不算一位活跃度很高的汉学家,不过,他的代表作《失落的一代》静悄悄地出版,三年来不声不响地卖了十万多册,证明中国人对“上山下乡”的历史依然不乏热情。

法国汉学家潘鸣啸(Michel Bonnin)教授说,中国知识分子第一次一代人对乡村的情况有所了解,就是在“上山下乡”期间。他是这一运动的研究者,著有代表作《失落的一代》,研究机缘则来自 70 年代,潘鸣啸在香港第一次接触到中国的老知青,而更大的心理背景,则是他刚刚走出 1968 年欧美左派革命失败的阴影,萌发了到中国 “求道”的渴望。在 “五月风暴”后的法国,批判性政治重归沉寂,让潘鸣啸和一批同仁对号称“摧毁官僚主义”的“文革”心折不已,由于无法在国内学到正宗的中文,他就利用打工所挣的钱飞到香港,打算先学起来,找机会再进入当时还无法前往的红色圣地——北京。  

潘鸣啸本有一个研究儒教的计划,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林彪出逃并坠机的消息传到了香港,这个震动不逊于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对全球拥苏派的打击。潘鸣啸无法不感到失望。当然,身为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局外人,他不会像红卫兵们那样,迅速接受一套更新过的、剔除掉“亲密战友”的领袖话语,而是关心起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当“批林批孔”运动旋即展开,他看到的也不只是如梦初醒的中国青年对“林彪集团”的清算,而是越发产生了好奇:批判林彪尚可理解,为何还要扯上孔夫子?

    (上图:知青中有不少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生命,成为“烈士”。这是一个出殡的场面)  

各种疑窦集中到一起,促使他放弃了原先的打算,转而关注当下发生的事。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就是他在设法理解“文革”的过程中找到的一个入口,一个机会。知青一代的情感表达,常让他感到心有戚戚,他太理解那些人,他们投身一个有着美好目标的集体事件,率真的热忱同巴黎那些占领大学、包围国会的学生如出一辙;“68 一代”一直是一个偏褒义的概念,那代人心里的“无愧青春”之感,比起中国知青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潘鸣啸从未削弱过对知青心理之畸态的、乡愿的一面的观察。后来在《失落的一代》的题记中,他引录了舒婷作于 1980 年的诗《一代人的呼声》:“我绝不申诉/我个人的遭遇/错过的青春/变形的灵魂……但是,我站起来了/站在广阔的地平线上/再没有人,没有任何手段/能把我重新推下去”。这些句子,在他看来是对知青一代内心矛盾的最佳揭示:舒婷本人是由衷说出这些话的,谈不上质疑和反思,正因如此,它才成为“一个经典病例的经典表达”。       (上图:模范知青柴春泽带着同伴在东北的冰天雪地出工)     现任清华大学中法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心主任的潘鸣啸,并不算一位活跃度很高的汉学家,不过,他的代表作《失落的一代》静悄悄地出版,三年来不声不响地卖了十万多册(不包括早两年在香港出的繁体字版),证明中国人对“上山下乡”的历史依然不乏热情。与人们最熟知的“文革”景观相比,“上山下乡”这一插曲不太残酷,不太悲惨,但足够疯狂;它本来就有一种狂欢的属性,又因为狂欢的人群迅速瓦解而增加了喜剧性,然后,如潘鸣啸所观察到的,大量的知青不肯承认自己荒废了光阴,反而引以为豪,而他们的儿女往往浑然不知,无法接触到真实的体验和记忆,这些后续现象让“上山下乡”变成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中国人,至少是那一代中国人,其政治思维和心智里的某些缺漏,某些沉疴痼疾。在谈到中国人对历史与政治的评论,以及对个人经历的检讨时,潘鸣啸经常以“思维混乱”作评,他们出于各种原因——例如派性、利益或者面子——拒绝使用理性与常识的标准:他们不真诚,浮躁,选择性失明或失忆。      (上图:知青模范朱克家在云南的一个村子,帮助少数民族青年学习)     这次专访,原欲以乡村建设为主题,但一上来就进入到关于知识分子的讨论中。我多次问到中国知识分子的“病”,为人平和的潘教授答说,这与他们所处的特殊环境有关;他也说,这场运动带来了一些正面的遗产。在那些他最早接触到的知青身上,他也看到了一些积极的东西,研究这代人的价值,并不是为了否定他们。     《外滩画报》:知青“上山下乡”的历史,是不是可以和中国文人的一些特性联系起来研究?我们经常埋怨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些缺陷,比如容易屈从于权力,彼此不团结,似乎从来没有形成过一个批判性知识分子的传统……       (上图:接受再教育——这些城市女青年参加生产劳动磨练自己)     潘鸣啸:批判知识分子在中国是有的,屈原就是最早的代表。问题是,做批判者的代价比较大。有时两边差别不大,有共识,却无法沟通:一方说另一方是想得到什么好处,另一方又反指这一方是“为批评而批评”。有些人想打破这个僵局,但他们遭到两边同时的不信任。     跟 80 年代有些不同的是,现在的主流知识分子,大学教授、研究员,他们的待遇很不错,不像那时的知识分子,威望很高,工资却跟普通工人差不多。我的一些认识 30 年的老友,他们比我富裕得多,他们已不是无产阶级了,对自己说的话会权衡再三。       (上图:这张照片的目的就是要显示出农民与知青的融洽关系)     《外滩画报》:法国知识分子似乎也有类似的毛病?     潘鸣啸:法国文人虽然爱争论,但好在他们对制度的争议不大。他们会针对具体的政策、做法来讨论,你说一句话,另一个人完全反驳你的看法,都没有什么问题,这就叫自由的言说,空间自由了,就不会产生太激烈的矛盾。比如阿隆和加缪,两人的态度和想法不同,但两人都有价值,没有一人拥有绝对正确的真理。你看加缪的言论,他从没说过自己说的是真理,他也会专心地听别人讲话。       (上图:玩乐器是知青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但是他们很少能组成乐队)     《外滩画报》:我与欧美“68 一代”有过交流,他们说,1968 年的正面遗产是:左派对权力持久的批判,实行直接民主。     潘鸣啸:“上山下乡”一代与我们“68 一代”很不一样,我们是自发地参加运动。虽然我们后来觉得自己当年很幼稚,革命没有成功,但我们知道这个运动对社会有贡献。当时我们的模式就是巴黎公社的,推举直接民主,这在现代国家中的确很难实现。但现在还是有人在做这类实验,这很好,一个社会不能没有乌托邦理想,不能没有对现状的批判和实践,非暴力的,非强制的,就可以。 中国那一代就不同了,虽然红卫兵有纯真的热情,但他们的使命不是自己给的。那些留恋农村时代的人,我都觉得他们太片面,他们很容易失去记忆:当时没有多少人不想方设法回城,如果你觉得那个好,为啥不留在农村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不是有点自欺欺人吗?     《失落的一代:中国的上山下乡运动,1968-1980》 [法]潘鸣啸著 繁体字版由香港中文大学 2008 年 12 月出版 简体字版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2010 年 1 月出版     那代人有两种怀旧,一种是回城而没有成功的人,找不到好工作,当了个国营单位的工人后来又下岗,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便会留恋年轻时,说自己曾经有过价值;另一种就是成功者,他们提及当初的知青生涯,是给自己增加资本:他们把过去的一切都说成是自己现在的成因和铺垫,说“我成功是因为当初的苦难”,等等。其实这两者没有什么联系。     恢复高考那时,那批上了大学的知青后来成了比较优秀的人,他们的确因为知青经历而变得真诚,而且他们本来已经不相信自己还有深造的机会,一有机会就十分刻苦,只有这个还能算是知青运动的积极成果,而大多数人都是受损失的,失去了念书的机会。       (上图:在收割打场的季节,劳动强度以及工作时间的长度是无限的)     《外滩画报》:你说到,知青们自己最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到 1968 年底,知青就不怎么狂热了,每个人都要生活,都在考虑个人前途。大众都“明白”之后,还能做什么?     潘鸣啸:大部分知青,一到“流放地”就明白了,马上就在琢磨回城,因为受不了嘛。他们根本没想到农村这么落后,跟学校教育里描述的东西完全不相干,而且真正的农民也不像宣传中所说的贫下中农那样。有一些人到了林彪坠机事件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这是他们心理发展的一个过程。     在农村,物质条件差,精神生活更加单调,人无法发展自己的才能,怎么受得了呢?农村和城市的差别太大了,所以人们也就不择手段地想要回来。为了回城,他们会说些假话,说自己多想“一辈子扎根”之类,就为了表现好些被推荐回城,还有人弄虚作假,贿赂医生等等。人们一“明白”,立刻作鸟兽散。那时很多干部、医生,利用这种集体性的愿望攫取利益。       (上图:为了防范苏联可能随时侵犯中国边境,北方军垦农场的知青都得参加射击训练)

责任编辑:黄敏
来源: 外滩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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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4年12月28日 ~2014年12月28日
地点:
北京市海淀区中科资源大厦南楼4层 水木汇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