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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喀什噶尔青葱记忆

2013-11-17 04:50:08 作者: ABCD 评论: 字体大小 T T T

我出生在喀什,学龄前的记忆不多。

只记得初春的樱桃,一毛钱一小把;初夏的杏子,一毛钱20个;盛夏的时候,会切半个西瓜,自个用汤勺挖着吃......差不多那时的记忆就是水果了。

对了,还有就是有次突然地震,小伙伴们正在一个礼堂里玩。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大家吓得拼命往外跑......后来这个场景不知怎么老在我的梦中出现。

在以后的生活中,每每闪念出喀什,便会偶尔想起冬季喀什的雪,会下得很大、很厚,除此,便总是想起、并怀念喀什那时总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了。

真的,学龄时的日子,总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似乎我的所有记忆,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

在我后来看了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后,我总是觉得,年少时,我就是马小军,马小军就是我。我们就是那群小伙伴,那群小伙伴就是我们.....

在我的生命中,有关喀什,发生过一件对我一生都有影响的事件。这件事,怕也是喀什留下的、对我记忆最深刻的事了。

小时候,喀什的道路上,还很少有车。我们小屁孩,在院里刚刚学会了骑单车,便敢放肆在大街上乱串。有天傍晚,我独自又骑上了大街,正从缓坡上溜下来时,突然从马路边上窜出一个小孩,直撞到我的后轮上。我停下车,回望,小孩躺在那不动。

这时过来好几个人,说我把小孩撞晕了。我一看,果真!是个维族小孩,躺在那,闭着眼睛。他们说,我得把小孩带到医院去,我说行。我说把小孩放到后车架上,我推他去医院。他们不肯,说小孩都晕了,得让我背着去。我说背不动,他们就让我去喊家长。于是扣了我的车,我回家去喊父亲。

父亲来到现场,说没我的事了,让我回家。然后他带上小孩去了医院。

后来父亲从医院回来说,那小孩没什么事,医生说小孩是饿晕过去了。

大概有个三五天的日子,父亲天天去医院给那小孩送饭,然后不知怎么辗转,说那小孩的家人找到了。

小孩家是阿图什乡下一个什么村的,现在记不得他是怎么离家流浪到了喀什。他父亲来到医院,很感激我父亲,还说要给钱,我父亲当然没接。

几个月后,我父亲还顺道去阿图什拜访过他家人。

这件事,当时对我来说,可是天大的事了,是惹了大祸了!当他们让我必须背着那小孩去医院时,我心里多少生出些怨恨来,我想,这真是欺负人!可后来小孩的父亲表示对我父亲的感激时,这件事,在当时对我来说,似乎又烟消云散了......

记不得是哪一年了,也记不得是什么际遇,与一对十一二岁的兄妹辆,同乘了一辆去莎车的卡车。当然,我是搭车回喀什了。

那时,我还是个不经世面的毛头小土包子,而那兄妹俩却不然。那年代,还没有时髦、时尚这样的词汇,谁见了他们,肯定都会说,这兄妹俩真洋气!

头两天,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兄妹俩只顾他们自己嗲声嗲气,我被晾在了一边,只剩无限崇拜的心情,时不时偷偷望他们两眼。

直到快到喀什的时候,我们才有了稍许的交流。我知道了他们的父母都是南京人,在莎车的某某单位工作。他们是回南京看望祖辈的。

车从马踏飞燕那往新宾馆方向走,哥哥指着右边的车窗外,对妹妹说,知道吗?那边就是喀什,可大了……

我说,我前面就下。

兄妹俩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问,你家在喀什?

我说,是啊!

兄妹俩当时那惊讶的神态,我现在还记得,俨然我是首都北京的人。

很多年后,去伊犁玩。在伊宁乡下,遇见一位维族少年,在北京上大学,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我们相谈甚欢。我问他去过喀什吗?他说没有。

当我告诉他,我是出生在喀什时,他竟然是一脸的羡慕,问我,真的吗?

当时他那神态,就好像是怀疑我,你真的是从纽约来吗?

说起我的碰瓷事件,不知这算不算我的喀什的题外话。

高中的时候,为了考大学,为了让我们学好英语,老师常常向我们念叨,“学好ABC,走遍天下都不怕”。那时我就想,难道学外语,就是为了出国闯荡吗?

我人生遭遇的第一次碰瓷,发生在沈阳,也是我唯一的一次。

记不得是不是在五爱市场,卖磁带的老板向我碰瓷。

他恶声恶气地非逼我买下他的磁带不可。我一声未吭,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我灵机一动,低声狠狠地对他说:“啊囊那死给!”

他一愣。

我接着说:“撒浪吗?”

他有点云里雾里的样子了,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立马回应道:“忙哎外!”

然后,

然后他就石化在那了。我扬长而去.....

天啊!好险啊!这些差不多是我搜肠刮肚所会的所有维语了。

我也差不多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

有一对老乡,会常来我家,见到我,总是笑,然后会说:巴郎仔,偶胡夏希。我记得,父亲好像说他们是在离喀什二十来公里的农村。我一直都不知道他们名字……

父亲好像是十几岁,就在疏附县乡下搞土改了。我不太清楚,搞不懂行政关系,好像那时疏附县就是喀什,喀什就是疏附县。父亲和农民们关系很好,一些老乡会来我家,直到大概是七八十年代。

那时家里有个不小的院子,这对维族夫妻来了,便会把驴车搁在院子里,把驴栓在小木桩上,和父亲寒暄上几句,就去赶他们的巴扎了。

他们有时在驴车上带着麦秸,有时候是带的苜蓿草,这是给驴的饲料。因为院子里养着鸡,他们有时会把苜蓿草分一捆给我家。当然,我们也会每每把面汤给驴喂了喝。我记得很清楚,驴是特别喜欢喝面汤的!

我只是纳闷,他们大多是盛夏来我家,却总是穿得很严实。尤其那老头,带着个大皮帽子,穿着个长棉袄褂子。

我问父亲,他们为嘛不怕热。从父亲的解释中,我明白了,他们要来喀什逛巴扎,天不亮就得赶着驴车出发了。戈壁滩上,早晨特别冷,他们要躺在驴车上睡觉,所以必须穿戴得很严实。

有时候,夫妻两赶在午饭的时候,就回来了,父亲会留他们吃饭。我记得他们好像也没什么禁忌。

那时,粮食是凭票供应,很多家庭的粮袋不到月底就见底了,于是,偶尔会来我家借粮,但是我没记得会有还过。有时,夫妻两来我家,会很神秘地、很小心地从饲草下拿出个粮袋,我知道,里面必定是玉米面了。父亲会告诫我们,万万不可说出去。

有时,到了秋天,他们会带些新鲜玉米来,那是我最快乐的事了。玉米煮着吃、烤着吃......还有不剥皮,直接烧着吃,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那时油料也供应很紧张,夫妻俩有时会带一壶胡麻油来。我其实是一直不知道胡麻是个什么东西。直到前不久,我见一回族妇女在筛晒一种小黑仔的东西,我问过,她告诉我是胡麻,这才使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接触胡麻就是从这对老乡那。

在夫妻俩很老的时候,有回带了个小巴郎来我家,说是他们的孙子。夫妻俩依然是去逛他们的巴扎,我则带着小巴郎去艾提尕广场逛东方红。现在想来,都觉得有趣。那小巴郎一直是瞪大了眼睛,就和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别无二致!

小学一年级,班里有四位维族少年,两男两女。后来,又来了一位维族少女。

说说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两位吧。

一个小巴郎,长得很白净,成天都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有关他入学时的笑话,被同学们传颂了很久。 

他在上学前,不曾接触汉语。于是不知道是谁给他教了两句,说在报到的时候,老师一定是会关注年龄,肯定要问多大了,教他回答“我7岁了”;当然;还会问名字,于是教他“我叫色买提”。

谁曾想,轮到他的时候,老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一愣,感觉没听清楚,问他:“什么?你多大了?”

他说:“我叫色买提。”

有那么几天,他没来上学。返校后,他告诉我,他割包皮了。

这事,我记得那时好像是知道一点,出于好奇,我问过他详细经过。我记得好像是说,阿訇念过什么经之后,什么人会用很快的动作,一刀就把包皮割下来了。

我问:“那不得流血啊?”

他说:“马上用胶布一缠,就没事了。”

“那得多痛啊!” 

“当然痛!哇.....地,会哭,然后一个鸡蛋马上塞到嘴巴里,就哭不出来了......”

这个色买提很有趣,只要我一问他有关艾提尕和乃玛子的事,他就一脸的严肃和虔诚。

当然,我们谁也不能同他开玩笑,他会翻脸!因为他实在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讲?你们是在侮辱我吗?”

越是这样,每每却有调皮的孩子老是去惹他,然后哈哈大笑。

我对艾提尕清真寺,总是充满了好奇。

每每问起他,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说他也从来没有进去过。但是清真寺的神秘,足够他顶礼膜拜的了…… 

说来也奇怪,直到离开喀什,我都不曾进过清真寺,不知道里面有多大,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清真寺的神秘,一直魂牵梦绕地伴随着我.....直到很久以后,当我回到喀什的时候,以一个游客的身份。

那时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互联网时代了。

有一回在一个网站,不知是什么专家,发了个帖子,里面说到,割礼是流行在中亚西亚和非洲的一种宗教仪式,但是具体是什么,迄今为止还没有搞清楚。

我突然想起了色买提对我说的割包皮。虽然小时候并没有割礼这个词汇,但我意识到,这肯定是同一件事。

于是,我回复:割礼就是割包皮,这是伊斯兰教的一种习俗。

然后有人回复我:虾扯蛋!"

有个美丽的维族少女,身材也很好,很高挑。记不得她是什么时候转学过来的了,她上学比较晚,好像是已经8岁了,才读书。她那时,一度在班里担任班长。

女孩很漂亮,大家都喊她金达莱。

我很喜欢接近她,因为她总是笑盈盈地,对谁说话,都感觉让人很中听。

她中午大多时间都不回家,带个馕,就算是午餐了。

有回中午,她没回家,我便也赖在教室里不回家了。当时只是想能和她多呆一会。她问我:中午不回家了吗?我说:不想了。于是她掰了半个馕给我,是那种圆馕,很厚,中间一个窝的那种。我们一起吃着馕,聊天。我记得聊得很欢愉。但说了什么,我现在一个字也记不得了……

吃了馕,我跑去水龙头,灌了一肚子自来水。然后感觉还是没饱,就又跑回家吃饭去了……

靠!现在想来,那个夏天的中午,我好像就是为了骗半个馕吃。

差不多是四年级的时候,金达莱转学走了。

那天她来到学校告别,我们一起送她出了校门。不知怎么,她出了校门,我忽然觉得很无聊,有种惆怅若失的感觉。

很久以后,听说她考取了新疆医科大学,还是本硕连读。其实我是很想再见见她,但终究未果。

现在想来,不见也好!谁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是一个孩子围在裙子周围、成天忙忙碌碌,大腹便便的妇人了呢?

说到放屁,倒有一件很有趣的事,这个屁竟然影响了我很多年。

同院里,我有一个很要好的维族小伙伴,我们同龄,但在上学的时候,我们没有分在一个班。只要是假期,大伙天天都是混在一起,上天入地地疯玩。"

有一回,玩捉迷藏,我和他一起藏到了座钟下面的小橱柜里。一动不动,静待了很久,不知怎么他就不声不响地放了一个宇宙级的臭屁,然后在我们都无法忍受的时候,我们一起从橱柜里出来,一起被OUT了。

我看着他,哈哈大笑。他低着头,很尴尬地在搜寻地缝......

其实,我对谁都不曾提起。他的屁中,我分明闻到一股很重的洋葱味道......于是,在我日后的生活中,我拒绝食用洋葱。

直到后来,和一群山友去天山徒步。有个驴友,为大家用青椒、洋葱、西红柿做了一道凉拌菜,说是叫老虎菜,我吃着很可口,感觉洋葱也很好吃啊!

从那以后,我才开始食用洋葱。

小时候在喀什,有三件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神迹!

每到周末或者暑假,我们常常去稻田捞鱼,去河里游泳,去农村的果园偷水果。

那时在稻田里捞的鱼,叫狗头鱼,也就一指来长。

有年盛夏,喀什下了很大的暴雨,河水漫涨,都腌过了大桥。不知是谁,说起洪水把鱼冲上了马路,很多人都在捡鱼,于是我们一大群人也疯闹着往河边跑,路上我看见好些个人抱着鱼在往回走,有人竟然抱着一米多长的鱼,这是我从来没见过了的,简直惊呆了!

也就在同一时刻,我看见两个维族少年,举着只鹭,说说笑笑,分明是在炫耀地往回走。

这只鹭,我记得是灰白相间。那时喀什有个动物园,但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这么高贵的鸟类。我只是在书上看见过图画,知道是一只鹭。

那时在我的意识中,新疆是没有这种动物的,我一直认为,这只鹭是某种神迹的降临。

还有一年,和父亲去了草原上。应该就是喀什的西边某个地方,具体是哪,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草原上有很大的泉眼,那泉眼中竟然有鱼。我一直搞不懂,这鱼是从哪来的;是怎么来的。问了父亲,他也觉着奇怪

草原上风景很美,阳光灿烂。我独自走了很远,看见有牧人在放羊。在一群羊走过很远之后,我突然发现远处草地上有个白色的东西,我跑过去,发现竟然是只小羊羔,身上还湿漉漉的。

我回去告诉了父亲,我们一起用纸箱装了小羊羔带回了喀什。

小羊羔送给了我那维族朋友家,他父亲用面糊糊奇迹般地喂活了它,并且把它养大。

在喀什,我最喜欢的水果,绝不是内地人常常提起的葡萄和哈密瓜。我的最爱是杏、毛桃和无花果。

初夏的时候,街上到处都可以看见卖杏子的。艾提尕广场上、游泳池院外、邮电局后街、人民公园门前……。那时好像鲜见有推着水果车叫卖水果的。大多都是乡里的农民,自己提着个柳枝编的筐子,来到喀什城里,随便哪个街边,坐在地上,就可以叫卖了。那时也没有城管,也没有谁去管,这似乎都是些自然而然的事。

我有个小伙伴,这家伙很机灵(后来,他也真的赚了不黑钱)。我们经常到大街上玩的时候,遇见卖杏子的,便会各自买上五分钱或者一毛钱的。那时,老乡卖杏子论个,一毛钱能买上二三十个。你看见杏子,蹲那只管吃就行了。吃完了,老乡会数杏核的个数,然后你付钱。

有一回,这位小伙伴问我:你知道怎么用五分钱吃上三十个杏子吗?

我说不知道。 

然后他说他要告诉我一个秘密。他说,每吃上两三个杏子的时候,就把一个杏核吞到肚子里。反正最后老乡是数杏核的个数。

我很惊讶地问他,天啊!这不会出事吧?

他很老练的回我,没事!可以拉出来!

盛夏的时候,我们最时髦的穿戴就是白球鞋,蓝短裤和海军背心了。

有回我和他去农村偷水果。我们遇见了一个很大的果园,用干打垒围着。院墙外可以看见树上的毛桃已经熟透了。我们找到了墙下用于浇水的水沟的通道,猫着腰,从墙洞爬进了果园。

那时刻,正是午睡的时候,没什么人,我们很自在地在树上摘桃子,边吃便往背心里装。正起劲地时候,突然一个中年维族老乡,提着个坎土曼,冲我们这颗树跑了过来。

他在树下指着我俩大喊大叫,我们吓得抱在树上不敢下来。

过了好一会,他用手指着我们,那意思好像是说,你们等着,我去喊人了。然后他就向院子的远处跑去了。

我俩赶紧抓紧时间,从树上溜了下来,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墙洞边上,钻了出去。

其实,待我们跑了很远之后,我们回头望去,后面也没见什么动静。

问题是,待我们带着毛桃回到家的时候,肚皮上奇痒无比。

母亲打算用红柳枝揍我,骂我痒得活该!

从小到大,直到离开喀什,我都不曾见过无花果树,也不曾亲手从树上摘下无花果吃。

真的,无花果对我有一种神秘感。每回在街上买无花果,伙伴们总有人感叹地说:哦!这是阿图什的。

有一年暑假,我对我哪位机灵的小伙伴说,我很想去阿图什看看无花果树,我想亲手从树上摘无花果吃,看看熟透的,到底有多甜。

于是一大早,我们就骑上单车,从飞机场的方向去阿图什了。

到了阿图什的乡里,正好是正午时刻,村里看不见什么人。我们找了好多地方,也没见到无花果。于是问一个坐在院门口的维族小姑娘。

我用手比划着一个圆,然后问她:麻物巴吗?

她愣愣地看着我,疑惑地问我:吐哄?(其实,直到现在,我都搞不清楚鸡和鸡蛋的维语发音的区别,只记得好像一个叫吐哄,一个叫吐户。

我赶紧点头。

于是她回到院子里,不一会抱出一篮鸡蛋来。

天啊!她以为我们是要来买鸡蛋的……

折腾了一中午,无花果的影也没见着一个。还要赶回喀什,于是这趟艰苦的行程的目的,就算是泡汤了!

傍晚回到了喀什,问了大人,才知道无花果的维语发音叫:安居。

这里说到维语的发音,讲个小插曲。

我发现南北疆的维语发音有很大的区别。以前在喀什,虽说只会那么几句蹩脚的维语,但是维族人没有听不懂我的维语的。

有一年去南山玩。返回的路上,见一看似六七十岁的维族老乡,提着几只鸡在路边走着。大伙商议把他的鸡买下来,都想是土鸡,城里难得碰到。于是停下车来,由我出面了。

我对着窗外喊他:琼阿纲,亚克西吗?

他对我点点头。

我继续:麻物撒的大吗?

他愣愣地看着我。

于是我换个说法:麻物海麦斯氖气普鲁?

他看似彻底晕了……

稍顷,他用纯正的汉语问我:你要买鸡吗?

哗!.......紧接着,车里全体哄堂大笑..

很早,我记得东湖靠近彩虹桥那边还是个小木桥,那片湖边还是一丛丛的芦苇。靠近吐曼河一边,没有道路,只是一段天然的黄土岸堤,稀疏地长着些钻天杨和柳树。

那年盛夏,就和小伙伴们玩到了彩虹桥边。

不知是什么缘故,湖边停着一辆小游船,好像是被谁废弃在这。但船看上去,又很干净,也不破旧。

我们不由分说,找了根棍子,统统上了船,把船撑到湖里,然后脱得赤裸裸,下湖游泳。那边水不怎么深,也就齐腰。

玩的起劲时,不知是谁看见在黄土岸堤上,从人民路方向走过来一位维族妇女,手上还提着个头巾打成的包袱。记不得是谁喊了声:冲啊!我们大伙一起齐刷刷地冲向了岸堤,然后一字排开,面对人民路方向摆开阵势站立起来。远处那妇女,看似羞涩地转过身去,站着不动了,于是我们哈哈大笑……

后来我们重新跃入水中,嬉闹着相互指责:你们这些臭流氓!刚才是谁提议的?刚才是谁带头冲上去的?

说到这,想起有一年去青岛海边玩,是在渔村里。渔村边上就是石山,有一条不小的溪流从山上流下来,淌入海里。我们顺着溪流上山,时不时见到小孩在溪流里玩耍,很多都是十来岁的大男孩了,都是光着屁股。偶尔有渔民路过,男男女女都有,似乎对此也都熟视无睹。

后来在南方,到了盛夏,我们会一伙人穿着游泳裤,骑着单车,在晚饭后去江边游泳。一路上会看见穿着泳装,带着救生圈的小青年往江边走。后来不知怎么,晚报发表了一篇群众来信,说是经常看见穿着泳裤的小青年乘坐公交车,认为这是一种很不文明的行为。

再后来,晚报似乎还专门做了板块,来讨论这种行为的文明与否。电台也都报道了这事。

我们对此也只是相视一笑!

当时,我只是想,为嘛没有人指责穿着泳裤,步行或者骑单车,穿城而过的小青年呢?

我一直不得其解:文明是怎么和速度,或者说交通工具挂上勾的。

在我生命中,在喀什,有两个人,我自身感觉和我没有任何瓜葛,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事实上,在我记忆中,我同他们没有发生任何事件。但是,我偏偏记得他们,并且一直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有个中年男子,是个麻子。我家与他相距不远,也就是马路的斜对面。

我同父亲一起出门时,常常会在街上遇见他。印象中,他好像是什么时候都是乐呵呵的。每次与父亲握手之后,他们绝不是简单地寒暄,而是会天南地北的扯上很长的时间。这真是一件让人很不耐烦的事。

我算是家里老来得子,少不了一些娇惯,偶尔也会表现出很不礼貌来。

有时候,我耐不住性子了,便会拽着父亲的手:“爸!走嘛!”

麻子便会呵呵地笑着,过来摸摸我的头。我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然后父亲会甩了我的手,训斥到:“一点礼貌都不懂!”

有一年初春,我记得很清楚,是初春!因为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的着装,我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她裹着喀什最常见的那种棕色头巾。

记不得是干什么去,反正就是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然后,迎面她过来了。

我不认得她,但她笑盈盈地站在了我面前,用手抚摸着我的脸:“外江......巴郎仔......大了!”

她,中年妇女,穿戴的很干净,一只令人印象深刻的鹰钩鼻子,皮肤白皙。

于是,我回家告诉母亲,说遇见一个维族女的,如何如何。母亲听罢,“哦……!”了一声,说:“那是你小时候的保姆!”

后来,偶尔也会在街上遇见保姆。我还有次在遇见她的时候,亲自邀她去我家作客。她问我母亲是否在家,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和我母亲还真就见面了。当然,她们少不了寒暄:

“哎呀!好多年都没见了......”

那年月,其实没有多少新电影看。就那么几部电影,轮流放。这季度放了,下季度再放,今年放了,明年还放……

偶尔也会放映进口电影,但是九点九成,都是社会主义阵营的。

于是出现一个顺口溜:

朝鲜的哭哭笑笑;

越南的飞机大炮,

中国的新闻简报

……

那时最轰动的电影恐怕就数《冰山上的来客》、印度的《流浪者》和卓别林的一部电影了(名字忘记了)。这些电影,都不知重复放映了多少遍,我只记得维吾尔青年特别喜欢。只要是这些电影,那买票的拥挤常常是会打破头的。

人的记忆很奇怪,小时候一直记得那位冻死在哨卡上的士兵,他的整个遗体是被包裹在冰里的。可后来我网上搜索,重新再看《冰山上的来客》时,却不同了,那士兵仅仅是冻僵在那立着,只是在眉毛等处挂着冰霜。

有那么一阵子,放映《流浪者》,我发现维吾尔青年简直疯了。他们会炫耀说,我看了五遍,我看了九遍......那时几乎都成了一种时尚。你看见维吾尔青年骑着单车,满大街乱串的,嘴里肯定都会哼着《拉兹之歌》:

“阿巴拉哄

阿巴拉哄

偶……,

阿巴拉哄”

想想那时的文化生活,街头高音喇叭,不可不提。

那时整个解放路上,架设了很多高音喇叭。放学回家的路上,除了会听到喇叭里用高亢有力的声音广播社会主义建设的大好形势外,就是播放歌曲了。大多数歌曲都是维吾尔旋律的歌颂社会主义祖国和想念毛主席,不知道唱了多少年的老歌。

歌唱毛主席的歌,虽然是用维语演唱,但是歌词里“毛主席”这三个字,还是可以听清楚的。

那时就是这些旋律,常常伴着我回家,因此好些个旋律,直到今天,我也可以脱口而出。唯一不同的是,这些旋律,我到今天才知道,基本上全是维吾尔的古老爱情歌曲改编的。

有一回,一大群人在火焰山包厢吃饭。饭局进行间,进来一群维吾尔文艺青年,说是免费为大家表演。

一位姑娘说给大家演唱一首传统的维吾尔爱情歌曲。她一开口,我就立马听到了我熟悉的高音喇叭里的旋律,更绝的是,这个旋律竟然是我的最爱----在维吾尔音乐中。

待她演唱一结束,我就问她,刚才唱的是什么歌。

她转头,似要求教旁边的乐师,她还未开口,那男青年就立马向我回应:

“《牡丹汗》”

“是《牡丹汗》”

现在我的手机里,就存着《牡丹汗》。是新疆某个乐团演奏的交响乐。

扯远了,回回神。

院里养了只土狗,大家都喜欢。时常伙伴们在院里玩游戏时,这狗也跟着疯跑。有时无聊,我们也会折腾这狗,这狗也怪,似乎你越折腾它,它越兴奋。这是条母狗。

那时搞不清它怎么就下了一窝小崽子。因为从没见它有男朋友,也没见过它肚子隆起过,反正就那么一夜之间,它生产了。

我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的。我去看它。它卧在窝里,一群小狗怕在它身上。我看着可爱,伸手就去抓小狗,谁知它兽性发作,冷不丁就狠狠地咬了我一口。当时就鲜血淋漓啊……

当时我那维族小伙伴,就在旁边。见状,他嚷嚷着就往家跑,喊来了他父亲。他父亲见我,一个劲地摇头:哎......!它刚下了小崽子,你也敢抓吗?

他父亲回家,拿来了一瓶碘酒,给我擦了好一会,然后就止血了。没做什么包扎,记得回家后,家人也没怎么谈起过这事,有关疫苗,好像也没人提起过。

后来,记不得是哪个年代,大家谈到了狂犬疫苗。我说,我被狗咬过,好多年了,没打疫苗,好像也没事。

然后,就听见有人说:狂犬病潜伏期会达到七八年呢!

再后来,又有一群朋友谈到狂犬疫苗。我依然提起我被狗咬的事,然后说,十多年了,我还没事。接着,就听见有人说:知道吗?有人被狗咬二十年后狂犬病发作死了……

直到前几年,在天涯看见一帖子,谈到狂犬疫苗的阴谋。主要内容是说,在对狂犬病的宣传上,有关部门为了自身利益,在从机理和数据上,都在造假!

帖子说,狗患了狂犬病,最多它自身也就能撑二十天。因此,在被狗咬过之后,应该先不用打狂犬疫苗,而是抓住狗,关起来观察。如果狗在二十天内死亡,那么人就得去医院打疫苗了。否则,根本就不用处理。因为疫苗的副作用是存在的。

直到看了这帖子,我心里的结,总算开了。因为,那条狗后来还陪了我们很多年。

写到这,我看了看我的右手合谷处,两只狗牙印子,还是很清晰。

提起我这维族小伙伴,就讲讲伊玛木一家人吧。

伊玛木家里有六七个孩子,但据说他妈生了八九个,好像是哪个孩子没养活或者病去了,我没什么印象了。伊玛木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他父亲大概是五六十岁时才有了他。

伊玛木有个大哥和大姐,我还有些印象。其他孩子,我似乎都忘得一干二尽了,不论是容貌,还是生活中哪怕是那么一丁点的事,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这个世界上。

记忆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伊玛木的大姐,在我差不多有记忆时,就出嫁了。因此对他大姐的长相,我是一丝也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他大姐绣花什么的很在行。我脑中老是能闪现出他大姐坐在一颗很古老粗大的柳树下,在用钩针钩花边的画面。他曾经指着他家的桌布、缝纫机防尘布,还有箱子上的装饰布等等,告诉我说,都是他大姐钩的。

隐约记得,他大姐出嫁时,一直在哭......后来是被一伙人用什么布料裹着,强行抬到了卡车上,然后,他大姐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以后还有没见过呢?想想,记不起来了。

伊玛木的大哥,是个维汉通。维语就不用说了,汉语不仅仅说话纯正利索,汉字也写得很漂亮,那时我父亲总是夸奖他。偶尔会遇见什么需要翻译的事,大人们总是去找他,他自然也是乐得去表现了。他大哥,你只要第一眼看见,就会知道他是个文化人,那种气息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院里的第二代,会分两大帮,也就是大孩子和小孩子。偶尔大孩子也会带着小孩子出去撒野,比如去河里游泳。在大孩子帮里,我会见他大哥会和一群大孩子在一起聊天,但是出去撒野事,我从来没见过他大哥去过一次

伊玛木可能是受他大哥的影响比较大,再加上从小和我们一起混,因此,他的本民族语言能力有点糟糕。文字,怕是字母都不认得,语言可能直到高中毕业,都只维持在两三岁的水平。

好像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来就没说过维语。

有时候一帮小孩去郊外、农村干些偷鸡摸狗的事,遇着什么事,需要他给作一下翻译,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他会满脑门子是汗,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常常我们会问他,这个叫什么,那个叫什么,他也总是回答:

“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我倒是从他身上体会懂一件事:我们的课堂式、以语法为基础的英语教育,花费了大把金钱和时间,其结果也就是瞎胡闹一场。学习外语,你只要有一个小小的语言环境,谁都可以很轻松地学好。根本就不需要像现在这样,一学就是十几年,结果还是张不了嘴。

伊玛木的父亲,很瘦,眼睛很深邃。

他父亲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好像从来没有训斥过伊玛木。就是院里的小孩谁捣蛋了,或者谁恶作剧了,他父亲也只是笑笑,甚至还都带着欣赏的表情。

就是这么一家人,好像一直看着我,直到我离开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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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回忆起四五十年前喀什的记忆还如孩童一般质朴的快乐。你所述的场景,我大都历历在目,语言平实幽默,楼主的乐观怀旧也感染到了我,让我想起了童年很多的快乐往事。

关于那时各民族之间和睦交往记忆我是打小就有的,四十年前,母亲生我那天人民医院正好停电,急忙中被转至附近的恰萨街办的卫生所,是一位父亲相熟的维族老大娘给接生的,之后的几天,是她在照顾我们,父亲生前很多年每日都会学一句维语,和维吾尔人交流他全然没有障碍,尊重文化、尊重民俗,内心的平等是缩小民族间意识差距的基本思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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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的往事不禁让人失笑,可是笑完以后眼中分明有泪!

究竟是什么让本来亲如手足的人变成今天的仇人?

我们拒绝区别对待,拒绝把平等的民族分成三六九等,拒绝以平等的名义却在制造世界上最大的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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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喀什都市网-喀什人论坛

来源: 喀什都市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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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4年12月28日 ~2014年12月28日
地点:
北京市海淀区中科资源大厦南楼4层 水木汇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