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力之争——中日韩自由贸易协定VS环太平洋经济合作协定

在现行的国际政治经济体系中，占有主导地位的西方发达国家按照自己的利益得失制定并执行了许多规则。其中大多数规则符合发达国家的利益，却制约发展中国家的发展。然而，随着一批新兴国家的崛起，世界格局正在悄然转变。新兴国家需要新的更加公平的国际体系，并且需要在新规则的制定过程中，有自己的发言权和领导力。

目前，最为中国所关注的就是正在协商过程中的中日韩自由贸易协定（Free Trade Agreement，FTA）和环太平洋经济合作协定（Trans -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从表面上来看，这两个协定都是与自由贸易相关的经济框架，只是所囊括的国家和区域范围不同。中日韩FTA是计划由人口超过15亿，GDP总量约占世界20%的东亚三国组成的地区性自由贸易框架。TPP是一个还在协商之中的太平洋国家之间的经济合作框架，TPP希望做到100%废除关税，是一个自由化程度更高的经济合作协定。最近，TPP由于美国的加入和主导而倍受关注。就在中国努力促成中日韩FTA之时，美国却横插一杠，力邀日本加入TPP，并将中国暂时排除在TPP之外。美国适时对日本发出的邀请很有可能会让中日韩FTA胎死腹中，并帮助美国成为亚太地区经济体系的领导者。

我们需要思考的是，美国这么做的深层动机是什么呢?几乎所有人都承认的一点是，美国一直依靠自身的政治、经济、军事实力和文化、道德影响力成为全球政治经济体系的制定者和主导者，不断拓展其在全球的领导力。而这种当“领导者”当规则制定者的好处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今天的美国，让其成为了当今世界上唯一一个拥有全球霸权的超级大国。美国社会学家Bunker& Ciccantell 研究了葡萄牙，荷兰，英国，美国和日本的崛起历程，认为要成为一个超级大国，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在全球建立一系列倾向本国的政治经济体系，以确保比别人有更多制度上的优势去快速积累财富，而美国就是这一理论的最好的代表。

当然， 上述的Bunker& Ciccantell的理论，不仅仅对于美国适用，对任何国家都适用。但是，重中之重的一点就是，在国际社会中，并不是每一个国家都有着平等的地位和机会，只有主流国家或者说具有发言权，有领导力的国家才有着制定规则的话语权和决定权，才有能力让国际政策倾斜向对本国有利的方面。所以，在任何一个群体当中，谁能建立并主导这个体系，谁在其中有发言权和领导力，谁说了算，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Harvey在《新帝国主义》当中指出，美国通过其经济实力和其控制的国际金融机构，主要包括WTO，IMF，WB，拓展全球市场并快速在全球范围内积累财富。在经济政策上，美国不但在国内推行以经济自由化为主要特点的新自由主义，更通过上述的华盛顿主导的国际机构，在全球极力推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其中，自由贸易就是新自由主义的一个重要内容。所以美国不仅在国际和地区层面签署了各种不同的自由贸易和投资协议，而且一直都是自由贸易的规则制定者。在过去几十年里，美国因此而获益巨大。例如，中国的出口补贴政策在WTO面对美国的指责不断败诉。可是为什么中国的出口补贴政策是不可以的？因为这不符合规则制定者美国的贸易政策，不符合美国的经济制度。美国主导的WTO裁定中国的出口补贴政策不合法，这就变成了国际社会公认的不合法。

当然，领导力带来的利益不仅仅停留在在经济层面上。我们更应该看到的是经济的影响力会逐渐渗透到文化，社会，意识形态及政治层面。意大利思想家Gramsci在上世纪70年代提出了霸权的概念，他认为霸权就是主流群体用知识和认知上的领导力去影响附属群体，结果是附属群体不仅仅认为自己在经济与科技上落后，并且会逐步认为自己在道德和认知上也同样落后， 这样主流群体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进一步保证自己的主流地位。这种主流与附属的结构一旦形成，便很难被打破，主流国家可以在这一结构中获得越来越多的好处，而附属国家则相反。简而言之，套用在国家关系上，就是主流国家的霸权会让其他国家心悦诚服地认为前者的观点和认知都是正确的，从来更加拥护主流国家建立的制度。所以，在一个体系当中，能否具有决定权、领导力与维持政治、经济、文化和意识形态上的霸权或者说超级大国的建立有着环环相扣的联系。

中日韩自贸区中，谁有发言权？谁有领导力？也许中国和日本都有着当领头羊的渴望，但是天平似乎还是倾向了GDP世界第二，有着更大市场和潜力，上升速度更快的中国。首先，中日韩FTA给三国带来的经济利益不言自喻，最显著地就是增加三国的贸易量。如果区域内实现三国货币直接兑换还可以逐步瓦解美元的金融霸权。其次，由于三者本身在文化和意识形态上的接近性，中日韩自贸区更有可能带来三国在未来政治、战略上的合作，不仅可以破除美国对中国的部分遏制，而且三国的合作可以让中日韩成为一支重要的区域力量，和欧盟一样，在国际舞台上有更多的发言权和决定权。如果中日韩自贸区可以成型，对于东亚三国都是好处多多，作为准领军人物的中国在其中能得到的利益自然更多。这一切，都会加速美国从超级大国的地位上跌落，为中国的进一步崛起铺平道路。

相反，在环太平洋经济合作协定中，如果中国未来能加入，无论在经济实力还是文化影响力上，暂时还缺乏与美国平起平坐的实力。TPP是一个升级版的更加自由的贸易协定。协定中贸易政策肯定会更加符合“老大”美国的利益，就已知的涉及政府采购、知识产权以及国有企业等相关条款就直接对中国现行的经济政策发起挑战。在可预见的将来，如果中日韩FTA不成功，中国不得不转投到TPP之中，那么中国与美国经济政策的不同，也许会让中国重演在WTO不断败诉的一幕。因此我们不能不考量TPP有可能给中国带来的极大挑战，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政治上。

所以，哪一个贸易协定终能成型，将牵动未来国际政治经济的走向。正因为这样，我们才看到日本在对于加入中日韩自贸区还是环太平洋经济合作协定之间左顾右盼，这一游移不仅仅在出于贸易方面的考量，更是在做国际政治与战略的定位。虽然有历史的羁绊，有岛屿的争端，摇摆中的日本，却是我们必须要去争取的。

有些报道关心中国没有被受邀参与TPP和中国能不能在未来参加TPP，对此，笔者认为倒不必太过担心，以中国现在的经济实力和国际地位是不太可能被美国直接排除在世界事务尤其是亚太事务之外。我们需要担心的是，我们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参与国际或区域体系，是领导者，还是追随者？不同的介入角度是让美国霸权更巩固还是更衰落，让我们离中国崛起是更近还是更远；让国际体系更公平还是更倾斜？对于更有把握的中日韩FTA，我们当然应该竭力争取；对于充满挑战和困难的TPP，我们应该考虑如何平衡国与国之间的力量。中日韩FTA或者TPP，都不仅仅是一个贸易协定，是中国崛起之战略部署的重要一环，也是重建国际政治经济制度的重要机会。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发展中大国，必须在这些新规则中，新的格局当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有自己的发言权，努力促使国际政治经济体系向一个更加公平公正的方向发展。在建立新体系的过程中，力争领导力和发言权，这对发展中国家，对中国，对世界公平都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