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强：我们为什么麻木？

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那场大讨论吗？《中国青年》杂志刊登了一位叫潘晓的来信，《人生的路啊，为什么越走越窄？》。这场讨论的确是中国青年价值观念的大地震，地震的结果是理想主义和社会关怀一同被抛弃，自私自利则在“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的旗帜下得到肯定。

从此，象潘晓这样既聪明、又勤奋的青年才俊的人生道路就越走越宽。虽然中国还远非一个机会均等的社会，但是应该承认，改革开放加快了各类精英向上流动的速度。再也不用上山下乡了，再也不用到边疆到艰苦地区了，再也不需要考虑国家需要了，可以出国，可以经商，可以给东芝公司作代理，也可以在国家机关寻找升迁之途，还可以把实验室的成果转化为金钱，一些明星大腕更是如鱼得水，凭脸蛋、嗓子和屁股赚得盆满钵满。甚至素来受人尊敬却穷兮兮的教师和医生都可以凭借一技之长成为社会的宠儿，大医院的手术刀伸进了病人的钱包，特级教师的头衔成了点金的魔杖。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专家、作家，三寸不烂之舌，一支生花妙笔，都在轻轻松松之间日进斗金。然后是洋房、别墅、汽车、美女、五星级宾馆、空运来的生猛海鲜，这感觉，这路子，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宽得不能再宽。春节晚会上歌星们把自己的感受唱得眉飞色舞，似乎全国人民的感觉都“过得不错”。

在青年、中年、老年才俊们看来，“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是多么实在，多么深刻呵。过去总是让人为人民服务，结果人民的日子没好起来。现在为自己服务，人民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好。看看自己周围的人，都或前或后涨了工资，分了或买了房子；看看道路、交通、高楼大厦，城市在一天一个样地变；看看菜篮子里，天南地北，山珍海味，四季鲜果蔬菜应有尽有。再看电视上说农村变化也很快，差点超过城里人。电视、冰箱、牛仔裤、超短裙，那一样农村没有？于是，就象这位上海白领所感受的那样，曾经十分心安理得。

然而，一旦踏出由超市、汽车、饭店、互联网、茶艺馆所构成的城市精英世界，另一个被抛弃的社会就会扑面而来，把“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的道义遮羞布撕个粉碎。赤脚医生“主观为自己”，开起了个人诊所，于是农民看不起病了；优秀的教师奋斗到城里去了，于是乡村学校的师资越来越差，乡村孩子受不到良好教育了；作家们投入色情文学怀抱，稿费与发行量齐飞，于是青少年犯罪增加了；政府官员开始为人民币服务，于是腐败象癌细胞一样在社会肌体的每一个角落膨胀，造成银行的巨额呆坏帐和财政巨额赤字；企业家们天经地义地追逐利润最大化，激烈地争夺市场份额，却造成了过度投资，巨额生产能力过剩，于是宏观经济通货紧缩，下岗失业急剧增长；大学逐渐商业化，巨额学费将占人口80%以上的普通人的孩子挡在高等院校的门外；小商小贩发财无门，于是毒米、毒酒、注水肉和缺斤少两成为致富法宝。

事实上，每个人追逐个人利益最大化的社会必然是弱肉强食的社会，在用飞机、手机、互联网、电视装备起来的现代社会中，弱肉强食则进一步发展为全球性的赢家通吃，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可以拥有最大量的财富，而绝大多数人则可能沦落，替富人打苦工，为富人按摩，等待富人施舍，或者抢劫富人。二十年来，特别是九十年代以来，中国两极分化急剧加快。我的看法是，在今日中国，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大约只有5%，即6500万左右，占城市人口的1/4左右。这6500万囊括了外资企业白领，私营企业主，各级政府实权人物，媒体从业人员，各类明星大腕，证券、保险、银行、电信、电力、房地产从业人员，高级知识分子，重点中小学教师，医生、律师、会计师、审计师、资产评估师等等。这部分人数量虽少，却处于社会结构的核心地带，掌握着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资源，他们相互欣赏，相互交往，形成了一个新的贵族圈。他们左右着舆论，也就左右着人们的感觉，使那些被排斥的边缘人产生有朝一日可以爬进贵族圈的幻想，从而驯顺地听从着贵族圈的支使。

但是，在弱肉强食法则下，这个贵族圈还将进一步缩小。例如垄断性行业将大规模裁员，媒体将出现大规模兼并和裁员，而随着通货紧缩的持续，更多的私有企业主将破产等等。果真如此，则人们还能继续麻木吗？从这个意义上，这位上海白领的良心发现也许具有标志性意义，标志着“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哲学的破产，标志着市场神话的末日。当然，可能还标志着一个逐富时代行将结束，而一个财富再分配时代行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