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麟：奥运思考——受害心态还是心灵受伤？

伦敦奥运为法国带来创纪录的11枚金牌，法兰西举国上下兴高采烈。几乎所有媒体都在头条位置狂欢、庆贺。总统奥朗德亲赴伦敦打气，贺电一封接一封，当然更少不了在爱丽舍宫大摆庆功宴。法国夺金的镜头实况还不够，还要反复转播、重播，连我这个外国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法国人一遍又一遍地高歌《马赛曲》！在培养出多名奥运游泳金牌得主的尼斯市，一场盛大的庆功游行令人叹为观止。闭幕式翌日乘坐豪华专列凯旋巴黎的奥运豪杰们，一路上迎接他们的是香槟、乐队、舞蹈、尖叫。数辆敞篷大巴载着灿灿的金牌巡游花都，接受国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在香舍丽榭大街，冠军们像好莱坞明星那样按下手印、脚印，令“奥运诸神”“永垂不朽”（法国媒体语）……浓郁得令人发狂的“金牌爱国主义”氛围，使在场者过目难忘！谁说西方不重视金牌？让他来看看这场面，爱国永远不会“过份”！当法国民众欢呼金牌多多益善时，要是我告诉他们中国居然有人撰文认为“金牌越多越可耻”，他们会不会当我是疯子？

在法国看奥运必须做好心被刺疼的准备。作为一个生活在巴黎的中国人，我很遗憾没有听到过哪怕一次《义勇军进行曲》（倒是多次听到《星条旗永不落》，不是说法国人都有“反美情结”吗？）；我也很遗憾几乎看不到中国人的比赛，经常是不转播（如孙扬的1500米夺冠赛）；偶而转播，会突然到中国队上场时就没了（如男子体操决赛）……

不过我真正“受伤”，则是听到法国朋友在津津乐道中美金牌之争时，只知中国羽毛球消极比赛的“丑闻”，却不知中国自行车曾受到“变金为银”的不公正待遇！只知“中国游泳运动员引发兴奋剂争议”，却不知叶诗文等所有中国运动员均通过了所有药检……原因很简单，西方一些媒体有选择地报或不报某些新闻，结果使受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新闻自由有时让人疑惑：这样有选择地“自由”的结果，遭到打击的恰恰是民众的知情权。叶诗文没有使用兴奋剂却传遍“兴奋剂丑闻”，而美国柔道的尼古拉·戴尔波波、法国中长跑的哈桑·伊特、希腊跳高的蒂米特利·孔德罗库基斯等人明明被查出使用兴奋剂并被驱逐出奥运会，却鲜有人知道。如果这还不是“不公正待遇”的话，那什么才叫不公正呢？中国为什么长期以来在西方舆论中形象不佳？被系统地诋毁就是原因之一。

在奥运开始后的一周内，东道国的某个著名电台中文网站在首页上始终挂着三篇文章：“中国运动员是机器零件”、“从羽毛球作假看中国金牌至上”和“中国体育培训太残酷，再多金牌也不值”。我实在看不出这是在“善意地批评”。这分明是在“洗脑”，是在做舆论导向，使中国多拿金牌也变成坏事。事实上当金牌在全球倍受欢迎之际，在中国确实正在遭到异议。

更令我无法释怀的，是每次中国在国际舞台上遭到西方媒体的不公正对待、特别是每次中国民众面对这种极端的不公正愤起反抗时，总会有国人迫不及待地出来谆谆教导我们，“面对西方的质疑，要多点淡定和自信”，不要“带着受害者心态看奥运会”，因为那样会“很累”。那么面对种种不公的时候，我们应该以何种心态来直面呢？总不能带着“鸵鸟心态”来看奥运吧？

那么多的事实证明，中国人就是在奥运——且不仅仅是在奥运——遭到种种不公对待，从体操到乒乓球、从自行车到吊环；从哥本哈根气候峰会到奥运火炬巴黎受阻，还要我们怎样去委屈求全？一位体操人对1984年洛杉矶奥运遭到的不公对待是如此之刻骨铭心，以至于几乎一辈子拒绝访问美国，这还不令我们惊心动魄吗？难道我们还不应对奥运健儿给予我们百分之二百的全身心支持吗？

应该承认，西方对我们某些人的长期洗脑确实有效。我们确实有些人有意无意地随着西方的节奏踏着舞点。旨在打破举国体制的“七亿元换一枚金牌”谣言就是一例。有一天，一位法国记者朋友来电求证“中国每获一枚金牌就要投入7亿人民币”确否。我告诉他，这个数字是在北京奥运时以中国政府体育局及地方政府的四年预算除以金牌数而得出的，对方笑得岔气：“原来是这样算，那也作数吗？法国体育部2010年预算4.37亿欧元，乘以四再除以11枚金牌，岂不是说每一枚法国金牌要近1.5亿欧元即12亿人民币？”

我们确实应有泱泱大国的风度。但要是“大度”到对他人暗中捅来的尖刀都茫然无知的话，那是愚蠢而不是大度。在中华仍然面临着“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之际，我们需要的是洞察秋毫的智慧，而非愚不可及的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