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邦暴力团》——谁在探寻过去的故事？

是历史还是小说？

忘了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对历史小说来说，与其拘泥于历史，倒不如大胆改写历史。因为历史这东西，未必就能像小说一样有那么多起承转合，因为历史 往往是不完美的。而看历史小说的读者，也未必就想看真实的历史，同样的历史题材，不同作家写出来销量也不同。对历史事件进行加工剪裁，然后运用作家自己大 胆的想像力，设定主题和情节写成小说，这是作家常做的事情。

那么对于历史和小说，张大春在《城邦暴力团》当中又如何来演绎这段亦真亦幻、波澜壮阔的历史？

小说主人公仍然叫张大春，而行文也在极力走回忆录的风格，所以阅读中极难分辨真假，书中尽全力渲染小人物风格，讲述的基本都是江湖之远的秘闻，所以 真实性也极难考证。当然，读者自然而然就能想到书中提到的“老头子”就是蒋介石，而小说中描写得有鼻子有眼的淞沪会战、桐油借款、黄金运台……这些事件在 历史上也确有其事。难道张大春揭示的就是历史背后的真相吗？

且慢。

什么样的假话最难辨认？不是全盘编造，而是半真半假，若是在九成的真话中渗入一成的假话，那么这样的故事绝对可以以假乱真。作家张大春利用这些事 件，再加入自己的奇思妙想，原本在历史上看似不相关的事件，竟然可以全部和漕帮的兴衰联系在一起，而当中还涉及到阴谋诡计，无数小人物的江湖故事在作家张 大春的笔下，却写得分外好看。

小说主人公张大春，可以看成作家张大春为了纪念历史上那些小人物而设置出来的分身。对着这本《城邦暴力团》，读者可以说作家张大春在骗人，因为历史 上并无万砚方此人，而张大春也不曾有孙小五这样的青梅竹马。但是，并非所有真相都是真相，并非所有谎言都是谎言。小说中的漕帮是在影射青帮，“老爷子”万 砚方的原型自然也就是杜月笙。千百年来功高震主，为上位者忌惮而被除去的人实在太多，所以开篇就写万砚方离奇身死并不会显得突兀，反而会提起读者继续阅读 的兴趣，想了解背后到底有怎样的阴谋。在万砚方身死的事件中，作家张大春巨细无遗地描写了万砚方的六位生死之交分别以分别以医、易、文、武、书、食来解读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状，更是让读者感受到浓厚的江湖气息。自此《城邦暴力团》的江湖就在作家张大春笔下展开，这是个从民国初期到溃败去台开始，一直写到几 十年后作品中的少年张大春意外卷入漕帮兴衰的故事。而其间隐隐透露出江湖和庙堂的对立博弈，正是决定江湖走向的关键要素。

虽然小说的描写并非完全真实，不过有趣的是，很多不太出名的历史事件反而会因为这些小说而被后人记住。比如小说中提到的周鸿庆事件，当时很轰动，但 若不是这本《城邦暴力团》，几十年后的今天，恐怕也只有爱好者和研究者才会知晓此事。诚然作家张大春提到这桩事件，是为了他笔下的江湖而引入的，书中的描 写也和真实发生事件大相径庭。但是因为读小说而去了解历史，努力让更多人明白背后隐藏的真相，是一些历史小说的任务，从这种角度而言，历史小说本身虚构与 否，真实成分到底有多大，其实已不再重要。

但重要的是，现今的读者拿到这本《城邦暴力团》的时候，书中所描写的江湖早已远去了，万砚方身死之后，原本仍有独立风骨的江湖彻底沦为庙堂的附庸，身怀绝技的六老也不知道这个江湖会走向何种结局，正如作家张大春在写《城邦暴力团》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开篇一般。

追寻过往的意义

所以看到小说最后一章，才明白写小说的开头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万事开头难，小说若能有个好的开头，接下来理清文气，展开脉络都要容易许多。但读 者在阅读小说的时候，未必体会到这种艰难，创作者和阅读的心境本就不同，很多在创作者眼里看来波澜起伏的片段，换到阅读者眼中，可能只是轻描淡写的叙述。 历史也有这种类似之处。老人在向后来人讲述当年经历的时候，后来人未必能够真切体会当时老人的心情。信息在时间长河中损耗之后，再经过讲述者之口到后来人 手上，能否有效传递都是个问题。而讲述者本身虽然可能想让当年的历史被后来者熟知，但自己主观上也未必能够再去回忆当年的惨痛记忆，又或是觉得天凉好个 秋，讲起来也没个头绪，索性不讲——反而给有心去追寻历史的后来人增加了难度。

在读这本书的时候，一定要牢记这本书是借张大春的口吻来讲述的。正因为是讲述风格，所以小说的行文并不是按照通常历史武侠小说那种平铺直叙的方式来 展开的，相反有点散文风格。不过这也正好对应了历史的复杂性。过往的那段历史当中，有你的故事，有他的故事，你可能活在他的故事中，他也可能活在你的故事 中。一件大事所牵涉到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要把这些人的故事分门别类地讲出，实在是考验作家的功力。也难怪张大春自己会为小说的开头纠结不已，因为开头 就决定整本小说的脉络，如果开头岔了，整本小说的走向也就变了，讲述的也就成了另外的故事。所以看似散乱的描述，穿插其中的周鸿庆事件、淞沪会战内幕、解 放前夕大逃亡的辛酸，却如一幕幕电影一般，在读者眼前放映。

但小说所提及的历史，难免不让人联想到阴谋论。历史自然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官方谱写的历史我们已经读得太多，这本《城邦暴力团》，正如张大春自己所 说是个关于隐遁、逃亡、藏匿、流离的故事。这是若隐若现的江湖，这是亦真亦幻的历史。或许真实的历史人物没有小说中那么厉害的功夫，而当年的真正内幕，可 能没有小说所写的那么复杂，也可能比小说描写的更加惊心动魄。对现在的读者而言，阅读过往本身就隔了一层，指望读者像万得福、彭师父那样深刻的感触并不现 实，更不用说读者不可能再获得张大春写这本书一样的心情。但至少有一点读者可以体会到：总有人会用心去探寻过去的故事，也总有人想让后来人记住今天的历 史。